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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B面:鬼语者——晶格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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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ay~~再扑点粉上去就完美了。”
桌上的电话响了,吵地像尖叫,我正忙着化妆,一把抓过来,维多利亚式的花哨大镜子里映出一个苍白的死人脸在接电话。背后的房间光线黯淡森然,巫毒娃娃吊在蝙蝠模具的翅膀上倒挂下来,十字架钉在墙上,荷鲁斯之眼与象形文字,启示录骑士在墙上森森微笑。
“琳达?等等,我还需要点时间。这是很重要的仪式,我当然不能马虎,你听我说,不是经常有这种机会可以和它们交流的,我的意思是那个人很出名,至少在这个圈子里。”
窗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刺啦一声拉开窗帘,我看见灯光正向屋内打来。
“噢,再等等,很快就好了。”我朝外大喊。
我忙着往脸上补妆,现在我敢肯定自己的脸比十八世纪那些最娇贵的淑女还要苍白,可惜我不带嗅盐,也不定做那种超贵的古典服饰,不打算还原那个时代。我们学校有个维多利亚时代研究社团,他们热衷于这个,整天扮作那些古典时代的人物开茶话会和沙龙,我则热衷于其他,我有自己的圈子。
暗夜魅紫的唇,眼睫长而黑,眼影深重,面色惨白,我对镜子里的形象相当满意。黑色衣裙是中世纪的繁琐古板僵硬,不过更古怪而趋于狂诞,指甲涂了黑蔻丹,戴上最喜欢的镂银十字架,天使与恶魔羽翼支张。
呯地关上门,我坐上了车。亮红色的保时捷非常适合一群年轻人兜风,衬着一群黑暗外衣似鬼脸色的大学生。我嘲笑琳达,她扮地像个女巫,而罗恩则像吸血鬼。
你现在应该看出来了,没错,我是一个哥特。颓废黑暗是未必需要什么理由的,我只是厌倦生命而已,或者太着迷于它。不管怎么样这年头它还挺热门,我们都狂热地热衷于它,过去的阴影也好,现实的残酷也好,黑暗世界的神秘也好,它是漩涡把我们都吞进去,每个人都开始狂热地疯。
想象你自己死了实在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不是吗?
我们到达地点的时候,时间还没到,然而早已聚集了一片闻风而来的哥特们,空旷地下室里满满都是人的喧嚣,趁着空隙时间挤向那个我们仰慕已久的人,听说她能通灵,能占卜,未来事业爱情,非常灵验的一个灵媒。
我也有我的疑惑要问,所以在拥挤人群中拼命挤向她去,然而比起其他人的疯狂这实在不算多大的努力,所以我很快被推向人群边缘,怎么都进不去,灵媒与我的距离遥远地像在天边。我眼睁睁看着她跟一个个人说着话,握着他们的手。
可是我够不到,无论如何,懊恼地脱身出来,不防就狠狠撞到一个人身上。
“去你的!”我心情极为失望和愤怒,大骂起来。
“哟,还真是好脾气。”略带调侃的语气,我抬起头来,看见一张清秀的脸,很素净,额上纹了五芒星,苍白发色,穿的自然也是黑色风衣,但是却是很普通很现代的的那种,可以说全身上下除了额上的纹章之外就没什么特别的,打扮甚至比大街上走的大部分男生都普通。
“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挑了挑眉,像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为什么这么问?”
我要承认他长得非常帅气,一下子把我镇住了,所以我丢下灵媒那边打算开始和他聊天。
“没人告诉过你哥特要怎么打扮吗要不你只是好奇我们这些人才来到这里。”
他摊手耸肩,“没错我是好奇,所以我才到这里来。不过也是有人邀请我来。”
“那么你也该扮演个角色,端正你的态度,好好化化你的妆,这里不欢迎正常人类。”
他笑起来很有魅力,笑容暧昧又轻佻,所以说坏男孩总是最讨女孩喜欢。
“那么我是死神。”
我大笑起来。
“戴上骷髅面具,穿上连帽黑袍,拿把镰刀,我会相信你。”
他把头转向人群,喧哗着的杂音。
“你听说过吗?真正的鬼魂是不需要任何装饰的。”他说。
“你说你是死神。”
“我很好奇,非常好奇,它驱使我前来。我想知道人们为什么会狂热地喜欢死亡和黑暗。明明,”他说,“在这里的人,恐怕没多少想死。”
“一种流行而已。”
“关于死亡?好吧,当瘟疫流行的时候我敢肯定人们避之不及。”
他说话很幽默,我忍不住笑起来。
“那么,死神先生,你到这里来到底想要得到些什么呢?”
“我听说了,这个夜晚这里会有祭品。”
“什么祭品?”
他的眼睛凝视着我:“血。”
“噢,理所当然。”我说,耸耸肩,然而心底却开始生出异样。
“那么今夜会有人死去?”我问。
“当然。”他说。
“你就是凶手?”
“恐怕是的。”
我瞬时恢复到现实里,我碰上的到底是谁?一个沉醉在黑暗终究为其所吞噬的人吗?
“如果我现在报警呢?”
他微微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谁会死去?”我又问。
“这里、那里,伊拉克、英格兰、瑞典、埃及,哪怕现在就在这座城市,很多人吧,这个世界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吗?”
“那为什么你说是你杀了他们?”
“噢,”他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可解,“我说了我是死神。”
他那么一本正经又玩世不恭,我分不清他什么时候是在和我说真实的话,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
“你相信那个灵媒吗?”我说,和他一起望向那个人头攒动中瞩目的中心。
“你呢?或者说你相信这些灵异鬼怪的东西吗?”
我微笑着看他:“不信。”
靠在阴暗墙边,我点起一支细长的烟,吞云吐雾中气味刺激着眼睛想流泪,面前的景象朦胧了。
“以前我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她很相信这些,然后我们开玩笑说如果谁早死,我们就要举行招魂仪式,而那个死的人一定要回来证明着鬼魂的存在。”
火星的亮点慢慢延烧,烟灰簌簌落下。
“然后呢?”
“第二天她就死了,车祸。”我面无表情地说,当时我距她只有一尺之遥,血溅在脸上,还是温热的,黏滑腥稠,鲜红的提包耀眼刺目。
他没说话,我就自顾自说下去。
“然后我们举行了招魂仪式,理所当然,”我大笑起来,咳出眼泪,“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你现在在纪念她,一直在纪念她。”
“先生,忘记一个死掉的人并不比活着的人更容易。”
“如果一个灵魂已经离开了,通常回来比离开更带来灾难。”他说。
“好像你很懂似的,我猜你根本不会相信这些东西。”
“好吧。”他耸耸肩,我突然觉得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有魅力而可爱,实际上乏味透顶,傻里傻气,对别人的痛苦一无所知。
“你知道吗?每个人成为哥特都有自己的理由,或者沉迷于它,狂热地喜欢它,有人只是跟风,有人好奇,有人用它掩饰自己的苦痛。讽刺的是,有人沉醉其间是因为太孤独,在这里却能找到狂欢的热闹,你相信吗?当打扮得如同死去几百年的人,在幻想的篇章国度里我们无所不能,我们用苦酒作乐,我们在寻觅孤独,在对生命的绝望的姿态中我们啜饮它的美。”
烧到指尖,亮了亮,掐掉烟头,连青烟也散去。
“在黑暗里才能看见光明的耀眼,当我们绝望的时候,我们于是看见希望,遥不可及,残忍又恶毒的希望。”
“幻想很无聊,非常无聊,但是现实更乏味。”
“总有些人、有些时候想遁入梦里,这不是逃避,这是休憩。”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我哥哥那么受人欢迎了。”他突然说。
“你哥哥?”
当然,每个人常常都会有个可以比较的对象,你的邻居小孩,你的亲戚,你的同学,甚至是你的兄弟姐妹,我们总是沮丧地发现或者被告知他们永远比我们做得好,他们是阳光我们是黑暗里的阴影,愤怒和嫉恨的种子就在其中抽根发芽。
“你很讨厌他吗?”
他非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为什么会这么说?不,我非常爱他。”
我无力地笑了笑,点起另一根烟。
“你知道的,每个小女孩曾经的梦想都是粉色的,城堡里的公主,飞翔的羽翼。或许在梦幻里,光亮都是天堂的温柔,可是对于一些孩子来说,这样的幸福太刺眼,在黑暗里呆得太久,愈合伤口,也就一并习惯了它的黑暗孤独与美,光明突然出现时会刺伤眼睛,哪怕之后渐渐习惯,但影响不会消失。再说了,谁说黑暗就是邪恶消极的?大约只有圣经才赞美光明诋毁黑暗,若要这么说的话,我是路西法的信徒。”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表情很虚幻,无法形容,这竟鼓励我把话说下去,说给他听,一个陌路人。
本就是如此,一些话,一些秘密,我们压抑在心底凝冻成石,打成死结,只能告知擦肩而过或许永远不会再遇到的陌路人。
“又或者,光明与黑暗对立而生,既然有人向往光明,那么也就有人会是黑暗的孩子,天生就从属于它。为什么一定要每个人都梦想着粉色泡泡裙和芭比娃娃?”
“何况,每个人心底终究都是有阴影与伤痛,我们只是光明正大地袒露出来,如此而已。”
纯银十字架在黑暗里有着淡淡的微光,每个人总得相信些什么,寄托些什么。
现实太残酷。
伤痕不变是伤痕,哪怕形状是酒窝。
我的哥特是颓废与悲伤,平静与阴凉的黑暗,夜晚有母亲的美。
你呢?
面前的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完全改变了。无法述说是怎样的感觉,就仿佛他身上涟聚着黑夜的气息,笑容浅淡却魔魅,空气晃动起来,寂静又阴冷,不远处的喧嚣有如隔世遥远,我竟觉得他便是哥特这个词的诠释。
无端地觉得他见过多如尘埃的事,历史凝成河流瀑布倾泻的厚重,而我的话语和悲伤如此浅薄苍白无力。
可是他笑了笑,幻觉就突然消失了,笑容释然,甚至带点天真的味道,变成一个大男孩。
“很高兴你会跟我说这些。”他说。
我看着他,面前的人在想些什么呢,我始终捉摸不透。
“我得走了。”我说,仪式已经快开始了。
就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说:“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我回过头看他。
他的笑有点狡黠和神秘,很可爱,还混着其他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就是死亡。”
“你刚才就说过了。”我回答说,匆忙向前走去。
我们围在五芒星圈子边,蜡烛短短的一截,满地朦胧光芒,亮如星子。我们冥想默念,我们吟唱咒语,我们握手颂歌,我们把手指的血滴到圣杯里,我们用古埃及的匕首画图案,我们焚烧香料。
一切很顺利遂人心愿,只不过到后来,灵媒的助手懊恼地叫起来,原因是圣杯里的血莫名地全都不见了,仪式被迫中止。
我听见他们把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愣了一愣,想到刚才那个奇怪的人说的话,大笑起来,他说的话就是字面意思,我竟想得太多。
如果他不是说过他是死神,我一定会以为他是吸血鬼。我近似玩笑地想。
因为他离开的时候我是眼看着他消失在空气里的。只是无意识地回头,我看见他转身形体消散,在那之前入口处的光线照着他,在地上拖出影子,有翼。
最后的最后,那个灵媒对我和蔼微笑,说,祝你好运,小姑娘。她在我手中放了一个护身符。
其实准确说来,这个仪式称之为召灵,更多的却是怀念,伴随着烛光,昏暗光线中,我们回忆着亡者,互相倾诉,把心情缓缓袒露出来。
结束了,人们慢慢地往外走去。
穿着哥特风的十五世纪服装,黑暗衣裙,我缓缓抬头仰望天空。
今夜此地无人死去,但确实如他所说,每时每刻,在这个地球上都在有人死去。新生、死亡,其间人生的全部。
天空有流星划过。
此时我的心是繁星满天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