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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跟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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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映轩一晚上没怎么睡着。
一直做梦。
梦里有杨冰今天电话里的只字片语——那一串乱七八糟的叮嘱。
听起来就跟你想进入正题对方却一直隔靴挠痒般没有意义。
也有两人当年在高中教室里的打闹,还有显然属于他自己的意淫——杨冰站在文映轩楼下,打电话给他说:我后悔了,你还是把我的钥匙再丢给我一次吧。
然后他反复地思考自己该怎么扔钥匙对方才能准确接到。
丢完钥匙,又反复地思考刚才是不是太激动了幻觉了,杨冰到底有没有接到钥匙?
夜里三点,他不知被什么惊醒了。冰凉的月光打在床沿上。
他想起之前告别,带有雾气的夜色。
这样的夜晚怎么会有月光呢。
很想拍一张给杨冰看,再做一次夏目濑石式的表白。
然后突然想起:大家已经分手了。
不过,还是朋友。嗯。
可能也不算真的做过恋人。
不过至少上床了。
某种意义来说自己也算如愿了。至少杨冰这个人,自己实在想联系还是可以找到。
只是不再属于自己了。哪怕只是一种□□的短暂归属。
像缓慢转动的车轱辘一样亦步亦趋的思绪。文映轩又唯恐丢失什么地看了看相册,里面有杨冰的很多照片。
很多都是自己趁杨冰不注意拍的。
杨冰现在头发已经挺长了,重逢的时候还特别短。他头发一旦长长,就有一种略微魅惑的感觉,和圆寸时候的冷酷有差别。
他在外人眼里并不算活泼,甚至经常锐利又冷冰冰的。但在自己面前经常笑。他大笑起来非常肆意。线条野性十足,感觉就好像把内心难驯的一面尽情流露。
边看,文映轩边叹气,一边叹气,一边想起,母亲在世的时候,特意跟他说过,没事不要叹气。
会带来坏运气。
今天已经这么坏运气了,应当也无所谓了吧。
不知蹉跎了多久,他起床去洗手间。
一个黑黑的小影子突然从洗手间门口向他飘来。
他吓了一大跳,一时简直忘记了颓丧。定睛一看,竟然是芝麻。
芝麻仰头对他喊了一声“喵呜”。
文映轩抱起她,说:你在啊。
脸颊碰上那丝滑的毛发,心里非常条件反射地想:最近毛发好像好了很多,是否意味着病情控制住了……
小小的身子有自己的温度,文映轩把她贴在自己的心口。
世界真的萧瑟到极点了。
但萧瑟里又有这一点点不能自我放弃的温柔。
杨冰申请了一个长假。
老板对他居然想起休假感觉不可思议。尤其项目刚入后半程。
不过老板还是秒批了假条,显然他觉得以他对杨冰的了解,一切不会有任何问题。
比老板更惊讶的是段阳。
因为吃饭时把小央拜托给了他和深哥,于是唤起了段阳的浮想联翩。
段阳一脸促狭问:怎么,要去情侣旅游么?
杨冰说:什么鬼?没情人,单身。
段阳于是对他看了又看。
杨冰说:看什么看。
段阳说:你看起来好像是失恋。
杨冰说:你就当是吧。
杨冰自己也觉得,确实像是。虽然提出分开的其实是自己。
但一切走到今天的关键还是文映轩。事情的最后成了要么忍要么滚。
胸中那种憋屈感也像是典型的那种欲爱不能。
段阳说:我看文映轩应该比你更难过。
杨冰说:为什么?
段阳说:他看你的眼神,比你看他的有良心。
杨冰嗤之以鼻。
他不觉得。至少在他的概念里,对秘密的保守验证着爱意的理性。
理性的爱意,在他看来谈不上多么投入。
段阳说:为什么分?
杨冰没有回答。那天直到吃完饭他都没有正面回答段阳这个问题。
提起过去真的很累。尤其他从未对人完整说过这些。
即便能解释自己情绪的急转直下,又如何解释文映轩在各种问题上莫名其妙的隐瞒呢?
只是纯粹表达自己的猜测……那不如不说。
只在回家路上,他想起段阳这个问题,心里又出来那个荒唐的反问:你没听说过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但此刻他觉得自己这个设想未免过分自作多情。
那好歹是干柴烈火生死相随的一对小情人。他和文映轩?
一场不明所以的纠葛,没有承诺,无需负责。
最大的意义大概是,对十年前的纠葛做了个不太敢用力的衍生,然后匆匆了结。
杨冰回了老家。
杨小津念叨他好久了,说要他回去审阅他的小提琴成果。
他爹最近胆结石得做一个小手术。跟他说不必回去,甚至杨冰知道的时候,手术时间都已经定了。
但怎么可能不回去。
杨冰也没兴致去哪里旅游。索性用来探亲。
到家放下行李就去了医院,他爹已经是术前检查阶段,见到他进门,一阵无用的客气。
杨冰说:行了,我又不是□□,还能忙到亲爹做手术都回不来吗。
亲爹又说,小手术而已。
杨冰说:和大小有什么关系。
继母正从食堂打饭回来,见到他就一笑。说:来啦。
继母年轻时是个像柴火棍一样的女孩,现在奔四了,体重上去,看起来反而丰润了很多,一些曾被过于瘦弱掩盖的五官优势,也慢慢显露出来。
杨小津的长相就是她和杨冰他爹的综合。和杨冰除了眉眼鼻梁,相似之处还有那种据说“生气时比较肃杀”的表情。
杨小津下课以后也来了,见到他,就一脸害羞的开心,穿着校服,左脚跟蹭着右脚跟,在门口半天不进来。
杨冰想笑,说:你干嘛?我是你班主任吗?
杨小津恢复正形了说:哥哥你回来真好,我觉得我妈扛不住。
杨冰拍了他一下:有什么扛不住,小问题,这个手术现在已经很成熟了。
边和杨小津说,边觉得一阵恍惚。这是不是就是带孩子的感觉。
杨冰其实对孩子不耐烦,也自觉肯定不会有孩子。但偏偏就来了杨小津这样一个存在。
在医院吃了个饭,晚上陈清来了电话,特意问情况。
陈清还是叫老杨为姨爹。这么多年了,两边的关系还是维持得不错。
杨冰也在这么多年里逐渐肯定了一件事,就是,他爹其实算是个重情义的人。
和自己当年的臆测相反,自己的继母是个本分人,小镇普通家庭,文凭不高,但是还算上进。自考了会计大专文凭,亲戚关系进了工程队做事。和老杨算日久生情。她对杨冰他爹有一种略带崇拜的恋慕,当年应该是怀着一种少女的纯情嫁给这么个HARD模式。
毕竟老杨丧偶那阵儿,还不到三十七。和除了年龄相差有点大,别的也还好。老杨念书时是高材生,长得一表人才,不然头婚也不可能追得上杨冰亲妈。
他为人算正派,业务也很出色。少女会有滤镜实属正常。
总之就是,一个在青少年时期的杨冰心里非常破碎的组合,现在看竟然算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
甚至杨小津还给了自己一种意料之外的人生体验。
杨冰难得有空这样回顾从前,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就在想,自己虽然童年受挫,但并不算是个真正不幸的人。
真正不幸的人,是陈丽的父母那样。伤痛一生都不会平息。
文映轩大概……也并不算美满。
很奇怪,他第一次从这种……人世的寻常角度看文映轩。
第二天就手术,术后住院三天。
出院前一天,杨冰才有空回一趟家,洗个澡。
继母说今夜就不用他作陪了,跟他换班,他想想也行,洗澡后出门买个东西,然后就顺势在外面走了走。
他们家附近有条夜市,晚上卖什么的都有。虽然入冬了,但这会儿还是人声鼎沸。花花绿绿的摊铺里,他居然瞅见有卖旧书和二手光碟的,价格十分便宜,估计也就卖个情怀吧。
他挑了张看起来十分大路货的小提琴十大名曲,想着自己当年的CD机应该还能拼死一用。就当给杨小津见见世面。
老板喊价二十元,被杨冰砍到十块。老板有点唏嘘,说这当年买来可是正版碟。杨冰说:正版不也就正版到一个版权,光碟本身和盗版没什么差别。
老板笑了,说,没错,您是懂行的。
杨冰也笑。
看到这些东西他很难不想起文映轩,当年那个影音室,有太多在盗版碟里翻飞的快乐,也有众多读不出碟的沮丧。
一走神,在还没意识到的时刻,已经走向了当年上学的那条路。
虽然搬了新家,但考虑到杨小津读书,新家依然还在原来的城区。城区老旧,维持现状使用,十年来大概也就重新粉刷过一次。很多街道一如从前,换掉的不过是路灯和街边店铺。
夜色下,别有一种怀旧的意味。连气息仿佛都不太一样。
杨冰走到当年大家常去的一家书店。这么多年了,奇迹般的居然还在。老板娘也没换——一个圆圆脸短头发的女性,目测就是比当年胖了一圈也憔悴了一点。
小城市是不是就是如此,时光拨动不了太多变化。
对方和自己四目相对了一瞬,然后悠然地移开视线。
杨冰目测书架上大部分都是学生的参考书了——也对,不靠卖这些,又怎么可能维持得下去呢。
用成人的眼光看,这里的陈设真的很凋敝。一望即知的简陋,好像一个路边摊直接搬到了室内。杨冰看了一会儿,觉得无甚可流连,正想出去,突然从书店立柱的镜子里,望见一个男人。
这种立柱,是纯纯属于他们那个年代流行过的谜之装修。柱体下一半瓷砖,上一半镜子。
在这样属于上世纪氛围的镜子里,有一个杨冰确定绝对不认识的男人。
男人非常恰巧的处于画面的中心,且从镜子之外偏头看着杨冰。
他戴一顶看起来很旧的牛仔棒球帽,似乎没什么表情,只是单纯看着。
显然,他不知道在这个方向有这样一面恰巧能够看见他的镜子。
其实这会儿,杨冰并没太上心。
但是一个小时以后,当他走回自家小区附近,他又看见了那个男人。
对方在路灯下拖沓地走着。帽沿下仅能看到一张嘴的轮廓。
杨冰想:他是个方脸。
一种莫名的警惕感,突然从杨冰后背升起。
他想起了“跟踪”“偷拍”这类字眼。
杨冰自认自己的生活并无任何被偷拍的价值。
那一瞬间,他更多应该是想起了文映轩给他看的那些照片。
然后他的念头开始衍生得比较荒唐。
比如,此刻,他就在想:不会这是来偷拍我的?
不过,他马上反驳:文映轩干嘛要偷拍我?
他突然意识到,从知道文映轩连自己亲爹都能找人偷拍开始,他对文映轩本人包括很多事情的感知,就好像发生了一些不由自主的改变。
杨冰回家时,杨小津刚放学,手里还抓着路边买的烧烤夜宵。
仿佛从一个昏黑的时光隧道里穿过来,闻到了一些当下的人间烟火气。
叮嘱弟弟洗漱上床,杨冰例行公事地点开自己的微信朋友圈。
没有看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他想了想,打开书房里那台很不新的电脑,登上了有一阵儿没光临的那个论坛。
很吃惊的,点开那个他一直跟的帖子,他发现多了100多楼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