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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真的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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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说,这不是一个班级同学会,而是一个年级同学会。
参与者多半都呆在G市,偶尔有一些是从外地比如L市过来。毕竟现在高铁非常方便。
这导致杨冰进去后前五分钟觉得到处都是生脸——尽管其实总共也就三十来个人。
直到丁林拍了拍他,他才觉得和这个场子距离有所拉近。就此被带到一个相对熟悉的区域,见到真正的那几个同班同学——包括文映轩。
文映轩比杨冰来得早。和杨冰一样,他最先认出的也是丁林。
因为他和小时候没有太大改变,就好像同样一张脸顶在了一个成人的躯体上。事实证明丁林适合长大,甚至他就适合长成目前这样成熟狡黠的模样。
丁林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文映轩并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他惊呼的表情在文映轩眼里宛如一个电影慢镜头,接着他娴熟地过来拍了拍文映轩的胳膊,形体略微夸张,但流露出一种片刻可以拉近大家距离的熟络。
“这应该叫阔别已久了吧!”
丁林那种国企小领导的范儿,文映轩丝毫不陌生,但依然觉得有点点喜感。
他莞尔一笑:谁说不是呢?
文映轩应该是这次同学会里最大的“明星”——各种意义上的。瞬间集合一切无论善意还是恶意的目光。大家纷纷用上“荣幸啊”“虽然不是我家但也蓬荜生辉”这样的描述概括心情。
杨冰有一种感觉,那一刻文映轩回归了主场。即便有些目光是猎奇,也不妨碍他气定神闲。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童年形象的隔空再现,还是文映轩确实就是这样的性格——杨冰几乎很少见他在人前尴尬过。
高中时候文映轩踩着运动鞋的鞋帮站起来,走两步鞋子突然掉了。他也能很淡定地走回来穿上,并对旁边忍笑的女生笑了笑,说:想笑就笑。
他不需要学习就拥有通常的魅力,至今依然如此。
杨冰并不知道,文映轩确实也在这样的时刻,些许找到了从前的自己。热络但其实飘浮的,迷人但其实心不在焉的,那种在对他而言的太平盛世里,和煦而惬意的心情。
安全,不会被把握,不会被懂得。虽然被人留意但最后也不会发生什么。
上述种种偶尔可以给他一种美好的错觉:仿佛一切都可以随时从头开始。
酒过三巡。很多人都有了醉意。尽管杨冰觉得,文映轩的到来让在场男男女女都拥有了一种表演性。但装佯装不过三小时。
坐上沙发唱歌的时候,两个男同学已经互相吹逼起了自己的生意场,还有两个预测起了市政府领导的下届委任,女同学谈起了孩子和珠宝,也有人在认真拉郎。比如问文映轩:有对象吗?
文映轩好像想了两秒,然后说:有啊。
大家自然关怀:领证儿没。
文映轩摇头:不急。
杨冰瞅着,心里嘁了一声:整得还挺像真的。
杨冰注意到,虽然都很感兴趣且急于攀谈,但没有人轻易提到过去。
他想:还挺体贴。
说来好笑,约文映轩是段阳提议的,甚至文映轩的微信都是段阳得到他的允许后,推给丁林的。
当然,是那个工作微信。
杨冰觉得,段阳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为他。
虽然杨冰从不诉说,但是也没有截断过段阳对他感情生活的想象。
段阳对他的臆测经常也还挺正确的,也可以说是歪打正着。
深哥之后,段阳曾找他聊过,劈头就是:你来真的啊?
那会儿杨冰和文映轩还处于两天就必须见面的时期,杨冰不服:我什么时候假过?
段阳说:你们这事儿吧,就给我一种非常离谱但又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随口感叹,杨冰却有点在意,说:怎么讲呢。
段阳说:就像深哥说的,你最爱的男人明明应该是我。我们七岁就认识了哎。你认识他才多久,相处才多久。除了你妈去世,我从没见过你感情起伏那么大。高中他走了你仿佛心如死灰,后来又仿佛绝处逢春,你说,你们是不是未成年就有染了。
杨冰鄙视地说:那个词不叫绝处逢春。
又说:什么叫早就有染。
段阳说:没有□□的爱情是很难刻骨铭心的。所以你们是不是……
杨冰拒绝回答。
段阳问他是否会继续下去,杨冰说:说不好。
段阳说:为什么?感觉你等了他很久。
杨冰无力地分辨:我没有。
我只是很难像你们一样伤筋动骨谈恋爱。累不累啊。
在段阳眼里,这样总在欠火候的杨冰显然是有点儿毛病。
他大概觉得必须给哥们儿助上一力。
包房是带厕所的,有人鬼哭狼嚎“死了都要爱”的时候。杨冰和文映轩在厕所门口狭路相逢。
太吵了,即便想说什么也无法开口。
也没有什么假惺惺的寒暄,两人就互相看了一眼。
再出来大家都在撺掇文映轩唱歌,尤其女生们。
有一个女生,从初中到高中都和文映轩同班,她强烈建议文映轩来一首《青花瓷》,并在微醺的酒意中坦率告白:从你边弹边唱这首歌起,你就是我整个少女时代的男神!一剑封喉!!!
纵使文映轩习惯了迷妹,此刻也显得有点害羞。
说来不可思议,杨冰竟然没和文映轩一起K过歌。虽然仔细一想也很正常,因为杨冰自己五音不全……
所以杨冰虽然心情复杂,但此刻也非常有兴趣洗耳聆听。
文映轩含笑说:很久没唱了,真的不是太熟悉了。
虽说如此,他拿起话筒的样子却驾轻就熟——至少杨冰觉得是这样。
然后,他惊奇地发现,文映轩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用周杰伦的风格唱这首歌。而是用一种全然属于他自己的唱法。比如他的咬字,以及他的音色就像他说话的声音,润泽,但有点点清冷。倒也蛮适合此歌编曲和旋律里的中国风。
以杨冰对文映轩的了解,他应该第二段才开始真正找到感觉。纵使如此,也已经非常好听。
他此刻就是非常非常理解那个女生说的一剑封喉感。
更别提当年文映轩还是自弹自唱。
文映轩居然答应来,本身是杨冰意料之外。
此刻,杨冰看他那隐隐被众星捧月的意思,又突然恍惚起来:我都在担心些啥?
他发现自己经常习惯性地把文映轩想得很脆弱。因为他没有了妈妈也几乎形同于没有爸爸,因为他家庭遽变瞬间成熟,因为他没有私人社交般地活着,看起来像会在自己置物丰盛的房子里封心锁欲过一生。
但这其实只是他自己赋予文映轩的内在印象。除了上述原因,大概还有就是,他在床上占有过对方,他见过对方毫无设防甚至脆弱的样子,他早就自认为这样的文映轩是属于他的,哪怕他们已经两个月没有联系。
他心念一转,小小一惊,有没有可能文映轩早已走远,只是自己还在踯躅这块沼泽 ?
大家在嘻嘻哈哈和各种相约下一次的声音里告别。天色已经很晚。快12月了,一种特殊的属于冬天的薄雾飘在空中——说不好也可能是雾霾。
文映轩心潮澎湃回了家,看见杨冰给自己发了一条微信:原来你唱歌真的很好听。
好旖旎的开场。文映轩说:谢谢。
杨冰说:这两个月,过得怎么样。
这是杨冰第一次正面和他文映轩提起这段日子。想了半天,文映轩回:很漫长。
杨冰说:对不起。
文映轩奇:对不起什么。
杨冰说:我自诩是一个需要明确关系的人,但在和你这段关系里,似乎一直不够明确,一直在含糊其辞,也一直不想面对这种含糊……
文映轩有点懵,这是他始料未及的聊天走向。
杨冰还在说: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今天尤其……
我觉得我们确实无法给对方一个明确的定义。
横在我们过去的一切,似乎暂时无法跨越。
……
文映轩打断了他:我们电话说?
很多事儿,悬而未决都是因为没有推动的那个契机。
杨冰自己也没想到,这个晚上最终的落点会是这样。
大概很多事情,真的想去面对,才会发觉难以招架。
就像身体里渐渐翻涌的情动之后,是大病初愈般的空虚。
换句话说,一方面□□焚身,一方面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
杨冰发信息给文映轩的时候,其实还走在寒风乍起的小区里。
他特意绕过了电梯里那段,进了家门,才打电话给文映轩。他模糊地知道,这会是个很重要的电话。
他甚至先给小央添加了猫粮。
好像在完成一件人生大事。
电话里文映轩的声音很平静。这就是他平时的音色,悦耳,冷淡,疏离,听说他母亲当年最擅长的是美声。杨冰经常觉得他应该多少有点继承。
但杨冰记得,他在自己面前很多时候声音并不是这样。他的音色除了好听,还很丰富,有时候格外婉转,有时候有点沙哑很撩人,有时候泫然欲泣。
杨冰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他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要不分开吧。
文映轩沉默了半晌,说: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分开。
杨冰说:确实是。但不是一直没有说清楚。
文映轩哦了一声。
又沉默了一阵儿,文映轩说:是当年的事情让你无法接受吗?
杨冰说:……算是吧。
文映轩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杨冰说:倒也没有,不至于。吃惊是真的。
文映轩说:总之就是和你以为的不同了。
杨冰说:有一点点。
我觉得自己无法完全地面对,起码暂时不能。
但我想我也不能不清不楚拖着。
杨冰听见文映轩在那边叹息般地轻声复述:为什么要那么清楚……
我是催过你吗?……
杨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又一阵沉默,文映轩说:你的意思就是分手。
杨冰说:嗯,虽然也许严格意义上,我们也没有真的在一起过。
文映轩答:你真严谨。你的意思就是我们不再上床了。
有点嘲讽。
杨冰说:严谨谈不上,对,就是这个意思。
再次沉默。
然后杨冰先开口:就是这样。别的话说多了也没意义。我就……不说了。
但是两人都没有放掉电话。文映轩突然问:为什么是今晚。
杨冰说:什么?
文映轩说:为什么两个月了,你今天突然想起来说。
杨冰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说:其实一段时间没想过这些。今天见到你,就自然想了想。
文映轩突然在电话那边笑了起来。夹杂着叹息。
末了他说:杨冰,我是不是不该唱歌。
他的语气听起来凉凉的。
杨冰说:什么?
文映轩说:几个小时前我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夜晚的结果会是这样。我现在甚至有点后悔去同学会,更不该唱歌。
是什么给了我良好的自我感觉,觉得这个夜晚还有点美好。
现在想,我就像那种下一步马上要摔下悬崖而前一秒还在悬崖边跳舞的人。
他的声音有点哑。
杨冰不敢去想,他难道是在流泪?
文映轩问他:如果我不去,你是不是还想不起要和我了断。
他的语气真的很懊悔,他说:我竟然忘记了,有时候一些情绪触发点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杨冰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竟然很大程度是对的。
尤其对于恋爱中的成年人而言,一触即发的机会更加诡异难测。
他艰难地回答:但可能,迟早会如此,只是……恰好今晚,而已。
文映轩说:你难过么?
杨冰说:难过。
文映轩说:我完全没有感觉到。
他听起来是在认真质问。
杨冰说:如果你一定要我说,那我会告诉你,我其实一般比较滞后。
文映轩笑了一声,说:在一起的时候,你觉得开心吗。
杨冰轻轻的说:很开心。
文映轩说:嗯……我也是。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杨冰说:至少重新遇见了,成为了不错的……炮友,也告诉了我一直想瞒着你的真相。也挺好了。
杨冰突然有点后悔,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电话进行这件事,因为这样他完全看不到文映轩的表情,而自己的表达能力仿佛突然退化,已经进行了无数轮艰涩的遣词造句。
正在自乱阵脚,那边文映轩再次长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好像让他完成了一个切断式的整理。
之后文映轩再开口,就依稀是那种“接受现实打回原形”的语气了:那我们需要彼此删掉联系方式么。
杨冰说:我不会。
文映轩说:所以就还是朋友是么。
杨冰说:在我这里永远都是。
文映轩沉默了一下,说:好的,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
杨冰刚想说什么,文映轩又说:不管怎么样,能够重逢,我很开心。
杨冰说:我也是。真的。
他又说了一些话。莫名其妙开始变成了叮嘱一些日常。比如芝麻,比如文映轩的牙齿。甚至文映轩的事业规划。比如虽然他觉得文映轩一直应该是很自由的,但只要能觉得快乐那什么工作都无所谓……
都说言多必失,杨冰开始觉得自己像一个神经病。谁会对一个刚被自己分手的人说希望你快乐呢?
但文映轩没有发火,他静静地听着,偶尔答应一两声。
杨冰心中平地而起一种揣测:所以他抽身而出好像也很容易?
……
杨冰事后很少回忆仔细自己这段诡异的失控,因为他很慢很慢开始明白,自己罕见地唠叨,无非是因为,不想承认但又很想确认,文映轩,是不是,并没有那么在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