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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好惹的插班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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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的春天,高一的杨冰转到朝阳中学。
新学校比以前那所大。草木葱茏。班主任看起来胖胖的也很喜庆。班级教室在楼层的末端。濒临厕所。走过偌大的田径操场和好些个乒乓球台到达这里,感觉好像来到了什么天尽头。
杨冰的成绩不错,老师对他也抱有期待。
可能因为如此,相应宽容了他一些明显的与众不同,比如:几乎从不参加班级活动。很少举手发言。很少和同学说话。放学就走。
这样独来独往的生活,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
那会儿杨冰的前面是一个瘦得猴精的男生,叫王宇。后面是班级学习委员,付元学。右边是个女生,两个星期了杨冰才搞清楚她叫李维虹。
左边就是文映轩。
作为插班生,杨冰无意和任何人交朋友。
也不想树敌。
但来了一星期不到,他就和王宇有了摩擦。
王宇是那种特别闹腾的小孩儿。猴儿一样。据他自己说法,是小学三年级就被亲妈带去看医生检查是否多动症的程度。
热爱打架。虽然身材瘦小没什么实际武力,但他能喊会骂,经常像个骂骂咧咧的河豚。
杨冰坐在他后面,全班本来就有点儿看热闹的心情。怎么着?会不会打起来?
还确实火星四溅。
起因是王宇脱个书包,总能把后面杨冰的文具盒带下桌子。
事不过三,第三次,杨冰的反应是直接伸手戳他一下:哎。
王宇:干嘛?
杨冰看着他:你不给我捡起来?
王宇说:啥玩意儿?
王宇眼睛小小的,所以眼里折射的审时度势精明狡诈更加浓缩。
杨冰第一次发现自己很讨厌这样的长相。戾气勃然而起。
他指了指地面:捡起来。
王宇说:啥?这是我弄掉的?
杨冰说:不是你是我?
王宇说:这座位这么宽,我怎么就碰到你的文具盒了?别欺负我们个子矮。
杨冰:你可不止一次了。谁欺负谁呢。
王宇:你这个头我敢欺负你。
杨冰:你这么小只我确实懒得欺负你,但你如果想试试我也可以配合。
响起一片低笑声,王宇气红了脸,他的伤疤就是高一了才身高1米58。
杨冰站了起来,显然是在落实“我也可以配合”。
杨冰那会儿已经173。
五官线条锋利,高鼻薄唇,一脸厌世,看着就非常不好惹。
他的眼神很不耐烦,有点像看垃圾。
王宇很想发作,甚至如从前一样在地上滚一滚。
但不太说得清是身高压迫呢,还是杨冰眼神里的嫌弃——就,忽然也觉得兴趣全无。
爱撩架的人都有敏锐的直觉,大概知道哪些是可以绵绵不断撩下去让自己爽的,哪些是再进一步就可能突然锤死自己的。
王宇突然觉得。。。还是算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羞耻地捡起了那个文具盒,放上了桌子。
杨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倒是旁边的文映轩,在杨冰转头的瞬间,对他笑了一笑。
杨冰和他对视半秒,视线就无波地滑过。
虽然他长得很好看。但杨冰始终记得刚来时他的样子。
这是一个超出自己经验的人。
进这学校第三周,有天放学段阳来了校门口。
段阳是他小学二年级交到的朋友。
两人去了城西的一家便利店。
深哥正在摆货,看见他们了说:来了?
深哥那会儿大概二十五六,留着个洗剪吹发型,美其名曰韩式。
他天生有种自来熟风味,仿佛和杨冰见过好多次似的,说:杨冰你过来,我教你。
然后就在电脑上操作一下收银给杨冰看。
十分钟不到就交代清楚了。
深哥说:每晚四个钟头。每周三天,有事提前说。行不行?
杨冰点头。
深哥说:有任何顾客问你,你都要说自己已经十八岁。懂不懂?
杨冰继续点头。虽然才15岁,但他身高长相说是个鲜葱的18岁也不为过。
深哥:工资一周一次,要请假提前和我说。
杨冰:好呀。脸上已经绽开笑容。
杨冰是酷系长相,笑起来才透露出稚气。
深哥:小孩子……打工这么开心?
杨冰笑:有钱拿啊。
深哥:你爹是不肯养你还是怎么的。
杨冰:我想自己有钱啊。
段阳在一边说:他可贪钱了。攒了好多小金库。
深哥失笑:我看你们谁也别说谁。
深哥是段阳以前的邻居。大名和深哥完全无关,叫黄清。年轻时候活脱脱一不良社会青年。
但其实没干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儿,无非不太喜欢读书。
去深圳打了几年工,回来开了个游戏室,赚了点儿钱,又跟上了第一波便利店浪潮。
这已经是他第二个便利店,紧靠着长途汽车站,理论上不会缺客流。
段阳小时候就爱跟在他后面,长大后更是一口一个深哥。
深哥现在有点缺人手,关键是缺信得过的人手。段阳自家开了个饭馆,少不得要在家里帮忙,于是就和深哥说:要不找我哥们儿吧。
见杨冰全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品牌,穿的还是耐克的鞋。深哥和段阳嘀咕:看起来不缺钱啊,又是学生,真想打工?
段阳说:这都他爹给他买的,他就想赚个多余的零花钱。
深哥说:什么叫多余的零花钱。嫌家里给的不够啊?
段阳说:是啊,和他爹怄气不肯伸手要钱。
深哥更听不懂了,什么和什么啊。
段阳说:哎,他妈病了,走了,他爹这几年再娶了,才生了个弟弟。他从他妈走就性格变了很多。后妈来了更不理他爹了。初三以后除了伙食费和学费他就不要他爹的钱了。这些奢靡享受都自费负担。
深哥:但是学生的任务是好好念书……
段阳说:他成绩还可以,心里有数的。
深哥答应杨冰先做阵儿看看,毕竟这个地理位置决定了不是所有时段都会忙。允许他边看店边做功课。学习忙起来了不准再来,父子关系不好就好好经营父子关系。
段阳代替杨冰一通点头如啄米。深哥说:你是他爹啊你,怎么操那么多心。
段阳说:可不就是吗,我担心他不知道人间险恶,不来你这里万一到外面找工作岂不是更容易出风险。万一被人亏待了还不敢声张。
段阳一直很像个爸爸,从那会儿开始就像。
多年以后杨冰和段阳才明白,其实深哥并不需要他来打工。事实上杨冰也就每周三次地干了两个月。且一直有临时找来的小姐姐和他一起看店。大部分时候,杨冰都在旁边的柜台上做作业。
确切说,深哥一眼看出杨冰就是不想回家,于是给他一个暂时的去处。
事实也的确如此,杨冰没有狼狈到缺钱,但自己有钱总是好的。以后可能也要靠自己赚钱的,那不如现在就开始感受一下。
他主要还是不想呆在那个家里。
就莫名尴尬。
杨冰是转学差不多两个月后,运动会上,才和算他平行同桌的文映轩聊上。
其实杨冰自己对这天的文映轩并没有太深印象。所有意义都是后来慢慢发酵的,那天给他的初始印象就是:烦+热。
开幕式彩排,全校学生几乎都呆在田径场上。不知道是组织不得力,还是节目构思有分歧,总之他们站了快一小时还没开始走。
开始走了后,又来回地小段重复,大家好像一群游戏里被开关控制的小人。停了走,走了停,动不动倒回去,重来,前进,又倒回去……
时值五月,太阳已经有点大了。虽然都是豆蔻年华精力旺盛,但站站停停几小时谁都烦。女生早就哼哼唧唧埋怨,杨冰和文映轩还有另外俩男生站第一排,莫名承担了领队的义务。副校长在主席台的麦克风就对着他们这排猛喊,那会儿还不知道噪音也算是一种折磨,只觉头炸如斗,精疲力竭。
也不记得第几圈里,副校长指着第一排说:你们,路过这块的时候把牌子举起来,中间的那两个,一起!
中间的那两个,非常迟钝地互相看了一眼。
就是杨冰和文映轩。
又都非常迟钝地看了眼手里的牌子。不约而同露出了“是不是有毛病”的眼神。
边听着调摆边举起那两块牌子,一块写着“刻苦”,一块写着“奋进”。
有时喧哗里,莫名会有突如其来的静默。
那刻大概就是如此。然后文映轩就是在一片静默中悠悠开口:长得高也不是我的错,怎么就还得受这种罪?
不知有多少人听到并笑了。
反正杨冰是忍不住笑了。
文映轩的语气无敌幽怨。
过了几秒,文映轩问他:你以前干过这活儿吗?
杨冰说:没。我们班不是我最高。
文映轩说:我以前也不是。怎么到了这儿就成出头鸟了呢。这个班学生以前都不长身体长心眼吗?
杨冰又笑了。边笑边惊讶自己的笑点怎么如此七零八落。
文映轩就此开始了他的开幕式大吐槽。从副校长迎风的一头乱发,到体育老师的无原则顺从,从所谓的上级领导观摩,到主席台前嘉宾的杂乱亮相。
杨冰发现他和自己槽点还蛮相似的。
之前他对文映轩的更多印象是此人穿得很讲究。
比如说他校服里面经常穿着颜色十分韩剧的毛衣或开衫。他的裤子经常是和校服非常相似的阿迪达斯而不是真正的校裤。
他的头发不是男生通常的款式,而是稍微长一点的偏分-——竟然也无人管他且从来不见邋遢。
然后,他的鞋几乎每一双杨冰都觉得还不错。
总之,配合他的长相,在不屑于了解一切同学的杨冰眼里,文映轩就好像一个讲究的花瓶。
但那刻杨冰意识到,原来他并不是毫无生气和性格的那种,花瓶这个印象突然就消散了,取而代之为一个嗓音即将度过变声期的毒舌。
他后来加入了吐槽。虽然多年后,因为亮闪闪到令人眩晕的阳光和不断高涨的温度,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大概就是在对文映轩的吐槽表示认同以及各种冷冷的笑话。
很多时候回忆,都觉得那好像是一个午后突然挥发出来的混乱的兴奋,又由于最后四十分钟,不知哪个班级的女生中暑了,一片惊叫然后大家作鸟兽散,于是带有一种魔怔的色彩。
这种魔怔的色彩,因为第二天自己居然和文映轩恢复到了几乎不说话的状态……而显得更为魔怔。
不过第三天他们又开始说话了。杨冰很明确地记得,是文映轩主动找他说的,问他:有红笔吗?
他也记得,自己当时心里挺雀跃的。
虽然他遗憾地表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