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晏清棠

28、意外的零食

　　容珏像往常一般返回了教室，仿佛只是请了一两天的病假，而非经历了一场足以揭开某些隐秘心事的意外。许多同学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关切慰问。

　　“容珏，你身体没事了吧？”

　　“额角的伤好了吗？看着好吓人。”

　　“要不要再休息几天？”

　　容珏脸上挂着那惯有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一一回应：“没事了，小伤而已，谢谢大家关心。”

　　他的态度得体自然，将所有的探询都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同桌。

　　陆青在容珏踏入教室的瞬间，身体就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他握着笔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笔尖在草稿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颤抖的墨点。

　　他始终垂着眼睑，死死盯着面前摊开的物理习题集，仿佛那上面有着宇宙终极的奥秘，不敢抬眼看容珏一眼，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还是容珏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放下书包，坐了下来，侧过头，用那清冽干净的声音，如同对待任何一个普通同学般自然地问道：“陆青，你呢？那天没事吧？”

　　陆青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平常的问话惊到。他强迫自己抬起头，挤出一个极其生硬、堪称“强颜欢笑”的表情，飞快地摇了摇：“没…没事。”

　　声音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说完，便立刻重新埋首于书本中，用沉默筑起一道无形的墙。众人早已习惯了陆青的安静和内向，并未觉得有何异常，注意力很快又被容珏吸引过去，继续着热情的问候。

　　日子依旧在粉笔灰和油墨印刷试卷的味道里，一成不变地流逝。

　　只是从这一天起，陆青的抽屉开始变得不太一样。

　　最初是一天早上，他在桌肚深处摸课本时，指尖触到一块冰凉光滑、包装精致的物体。他掏出来一看，是一块印着外文的进口巧克力，金色的锡箔纸在晨光下微微反光。

　　他愣了一下，心脏莫名一紧，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的空位。陆青抿了抿唇，默默地把那块与他消费水平格格不入的巧克力，像藏起一个烫手山芋般，飞快地塞进了书包最里层的夹袋。

　　接着是第二天，一小盒看起来就很酥脆的进口曲奇饼干。

　　第三天，是一包他没见过的、包装上印着陌生文字的坚果。

　　……

　　心口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胡乱冲撞着。这种无声的、持续的“馈赠”，让陆青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和慌乱。他决定必须弄个清楚。

　　这天下午放学铃声一响，陆青像往常一样，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离开教室。

　　走到教学楼楼梯拐角，他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迅速折返，脚步放得极轻，如同猫一般，闪身躲进了教室后门连接杂物间那狭窄、昏暗的缝隙里。

　　那里堆着些废弃的扫把和破损的簸箕，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灰尘和潮湿抹布的味道。他屏住呼吸，从口袋里摸出一面女孩子间流行的那种小化妆镜，这是他中午特意去小卖部买的。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镜子的角度，让它恰好能映照到他自己的座位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稀疏，直至彻底安静。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空荡的教室里拉出长长的影子。

　　就在陆青腿脚发麻，几乎要放弃，以为是自己多想时，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镜面”里——是容珏！

　　他去而复返，背着那个简约却质感极佳的黑书包，脚步放得极轻，径直走向陆青的座位。

　　他没有丝毫犹豫，动作自然流畅得如同在整理自己的东西，从容地从校服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长方形的、印着漂亮logo的硬纸盒——陆青认得，是学校小卖部最近新进的、据说要几十块钱一小块的提拉米苏蛋糕。

　　容珏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盒子稳稳地、悄无声息地放进了陆青桌肚的深处，那个专门放杂物和零食的角落。

　　他甚至没有停留一秒，做完这一切，便直起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教室，身影彻底消失在“镜面”的边缘，仿佛从未出现过。

　　杂物间里光线昏暗，陆青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心跳如擂鼓，在寂静中咚咚作响。

　　镜面里那个放蛋糕的动作，清晰得像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眼前反复回放。灰尘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柱里疯狂舞动，落在他僵硬冰冷的肩头。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此刻内心翻涌的混乱。

　　他没有动那块昂贵的提拉米苏。

　　晚自习前，他沉默地拿出一张废弃的、写满演算过程的物理试卷，用背面空白处，仔仔细细、方方正正地折了一个纸盒子，边缘压得笔直。

　　然后，他将这个空纸盒，放在了两人课桌中间，那条界限模糊的“三八线”靠他自己这一侧的、显眼位置。

　　他没有看旁边容珏的反应，甚至没有往那边偏一下头，只是自顾自地摊开习题，埋头演算起来，仿佛那个突兀出现的纸盒子，本就该在那里，与他无关，也与任何人无关。

　　晚自习的课间，饥饿感如同瘟疫般开始在教室里弥漫。

　　陆青前排的、外号“刘小胖”的刘煜，第一个发现了那个纸盒子，好奇地探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嗓门洪亮：“哇！陆青，你发财啦？买这么多好吃的！”

　　他这一嗓子，立刻引来了周围几个同样饥肠辘辘的男生。

　　“青哥！见者有份啊！”

　　“那个蛋糕看着好高级！分我一块！”

　　“就一块巧克力！快饿死了！行不行青哥？”

　　几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陆青，带着少年人纯粹的馋意和毫不掩饰的热络，那目光几乎带着实质的恳求，在这个正值长身体、食量惊人的年纪，显得不容拒绝。

　　陆青握着笔，头也没抬，声音平淡地说：“不是我的。”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我哪里有这个闲钱。”

　　众人一愣，随即恍然。是啊，陆青的家庭情况，虽然大家不明说，但基本都心里有数。

　　他连食堂贵一点的荤菜都很少打，怎么可能突然买这么多昂贵的零食？那这些东西……

　　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旁边那个一直安静看书的少年。

　　在饥饿的趋势下，刘小胖第一个忍耐不住，凑到容珏桌边，涎着脸哀求：“容珏，是…是你放的吗？能不能行行好，给…给一块巧克力？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晚饭都没吃饱！”

　　容珏坐在那里，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侧脸线条在灯光下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闻言，抬起眼，目光先是极快地掠过旁边身体微微绷紧的陆青，然后才看向刘小胖，语气平淡无波：“嗯，从家里拿的，送给陆青尝尝。”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重新落回书页，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既然东西送出去了，那主人就不是我。”

　　这话像是一种默许，又像是一种撇清。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回陆青身上。

　　陆青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我吃不来太甜的东西，你们…随意。”

　　有了这句话，如同打开了闸门。刘小胖欢呼一声，伸手就拿走了一块包装最炫的巧克力。

　　立刻有人跟上，这个借两块饼干，那个小心翼翼地掰走半块精致的提拉米苏蛋糕。

　　分享的快乐和食物带来的满足感，在课间小小的喧闹里迅速弥漫开来。

　　一个课间功夫，那个被各种昂贵零食填满的纸盒子，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瘪了下去，最终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些细碎的包装纸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