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姒安步出镇妖司,一眼便瞧见姜玉娥还立在原处。倒是听话。
她就那样站在台阶下,姿态与她离开时没有任何差别。
还是有一点差别的,姜玉娥这会没在看她。
姒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远处,一个挑担货郎正停在那儿,被几个扎着小辫的小孩围了个严实。
货郎收了钱,笑着从筐里摸出几块饴糖,每个小孩都分到一颗,叽叽喳喳的跑开了。
“想吃?”
姜玉娥没注意到她已经到近前,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回头,懵了一下之后才摇了摇头。
“不,不想。”
明明就很想。
姒安严肃道:“不许跟我撒谎,任何时候。”
姜玉娥的头垂得更低了。
她哪是不想,是不敢,她怕自己花太多钱,姒安就会嫌她累赘,不再带着她了。
“想吃吗?”姒安又问了一遍。
“想。”
......
姒安在京州城生活了近十年,这座都城庞大繁华,朱门高墙与市井陋巷并存,无数人带着野心趋之若鹜,但姒安却把家安在了城郊的一处僻静小巷。
姜玉娥怀里宝贝似地兜着几块新得的饴糖,甚是开心。
姒安推开木门,里面顿时涌出一股微霉气味,她抬手在鼻尖前扇了扇,这回出门确实久了些。
姜玉娥跟着迈进内堂。这房子不大,统共也就两间房,围着一方小小的院落,家具寥寥,除却必需的桌凳床榻,再无多余摆设,一眼就看尽了,朴素得仿佛这屋子才刚刚建成。
姜玉娥含着糖,悄悄环顾四周,心里泛嘀咕,姒安那么有钱,怎么感觉过得这么穷呢。还不如她在灵云山的小院。
“以后就先住在这吧。”
姜玉娥连忙点头,无论如何,总比流落街头要好得多。
姒安独居惯了,日子过得极简,家中不仅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摆设,连床铺被褥也都是勉强能用便罢。如今既多了个人同住,总不好教她太过将就,心里盘算着添置点什么。
二人一同将屋里屋外清扫了一番。倒是没想到姜玉娥手脚还挺勤快,洒扫擦洗,样样做得得心应手。
“从前在...家里,这些都是我来做的。”她低头拧着抹布,声音轻轻,“师父不会这些。”
“家里”,很少有人会把自己的宗门称做家罢。
“你师父就让你做这些?”姒安问。
姜玉娥摇摇头:“不是师父让的,是我想做的。”
师父和阿善都很喜欢往外面跑,只有她在家里也没有什么消遣,日子漫长,做这些琐碎杂事,反而让她觉的不无聊。
除了这些姜玉娥还喜欢琢磨吃食。
她问姒安:“你家的厨房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呢?你平时都不用吃饭的吗?”
姒安很无语的瞥她一眼:“懒得做。”
姜玉娥眼睛一亮:“那以后我可以给你做。”
“我不需...”姒安话说一半看到她那么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再说吧。”
不知不觉太阳也快要下山。
姒安洗了把脸,对屋内的姜玉娥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在师父那养成的习惯,姜玉娥从不多问。从床头边上摸出自己的糖踹进怀里就轻快的过去了。
姒安:“......”几个糖块谁还会偷你的不成。
两人出了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一个草庵前面。
这一带屋舍还算稠密,草庵旁也挨着几户人家。
大门敞着,两个人就直接进去了。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香气一半是桂花甜,一半像是苦味。
两个晒满物什的箩筐架子立在院中,当中一棵桂花树开得正盛,灿金点点,还有两个小孩在围着下面的石桌追逐打闹。
还未走近,堂屋的竹帘一挑,里头走出个青年壮汉。他正低头系着衣襟的布扣,敞开的领口处隐约能看到一帖新换的膏药。
“小满、小夏,走了,回家。”
那两个小孩立刻停止了追逐,奶声奶气的:“阿爹,你好了吗?”
“阿爹好了,走了回家。”壮汉一手一个,直接把两个小孩抱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别看了,进来。”
姜玉娥有些出神的扭回头,姒安正在门内叫她。
进入内堂,这里又和姒安家很不一样了,这个屋子虽然也简陋,却堆满了东西,几乎无处下脚。
架子上乱七八糟的挂着些图,有人体经络图也有稀奇古怪的草图,书籍卷轴多到溢出来,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还有纸张。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陈墨与一些类似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
再一转头,便看到一个背对着门的老年人,约莫六十上下的年纪,粗布衫子洗得泛白,正赤脚踩在四方桌上,费力的从梁上勾一束吊着的根茎。
姒安走近时,那个老人正从桌子上下来,脸上因用力而憋得通红,他一只脚似乎不太灵活,双脚踩到地面还踉跄了一下。
“老头。”姒安出声。
李拐子被这冷不丁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又绊倒,“啊!你要吓死我啊!”
“我已经进来半天了,是你没察觉。”
“你进来半天都不知道搭把手?!”李拐子拍着胸口顺气,看到姒安刚想张嘴就抢先道:“你别跟我说话!老夫迟早被你送走。”
他骂骂咧咧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才猛然发现姒安身后还静静站着一个姑娘。小姑娘生得秀气水灵,眉眼间带着未经世事的稚嫩。
他把脑袋一歪,直接越过了姒安碍事的遮挡,“呦,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可是来抓药的?”
听他这样问,姜玉娥也终于确定了这个老头大概就是郎中吧,虽然看着不太正规的样子。
“啊,不是,我没有病,”姜玉娥指了指身前,“是姒安带我来的。”
李拐子看了一眼姒安,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她带人来。
“你带她来的?”李拐子满脸探究。
姒安面无表情。是你不让我说话的。
李拐子摸着下巴思忖片刻,突然站了起来,连拐棍都忘了拿,一把将姒安拉到旁边背过身去:“你现在在外面都在干什么勾当?这怎么还,拐带了个小姑娘回来?”
“……”姒安额角微跳,“什么什么勾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是我好心救的她。”
“好心?”李拐子皱了一下脸:“你还有那玩意儿?”
姒安的眼神好像要杀了他,一字一句的:“给她,灵,枢,探,脉 。”
李拐子悻悻地转回身,暂且压制了好奇。他了解姒安,寻常小事绝不会来寻他,既开了口,必是正事。
他踱到姜玉娥面前,细细端详。嗯,确是个标致灵秀的小姑娘,想当年姒安小小的时候也很漂亮,只可惜如今越长越冷,半点不可爱了。
姜玉娥被他绕着圈打量,心中不免惴惴。她悄悄往旁边挪了两步,挨近一旁的姒安,手指默默地揪住了姒安的衣摆。
她也不吭声,就那样轻轻揪着。
姒安瞥了一眼被抓住的衣角,没有躲开。
李拐子换上副慈祥和蔼的笑脸,声音都不自觉放柔了许多:“小姑娘莫怕,老夫只是个老郎中,不会伤你,只需要你把手伸出来就好了,很快的。”
姜玉娥看了姒安一眼,
姒安道:“没事,只是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得了这句话,姜玉娥才松开手,乖乖将两只手都伸了出去。
李拐子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跳,嘿,真是稀奇了。
他正了正神色,并拢食中二指,指尖凝出一缕淡青色的真气,往姜玉娥的一只手腕子上绕去,还顺便把另一只手压回去了。
淡青色没入皮肉,他神色轻松,清晰的感知着姜玉娥体内的内力流转,勉强二阶半,一般般,小姒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五阶......等等,李拐子的神色突然一凛,脑袋也摆正了些。
整个过程比预想的漫长许多。就在姒安几乎要失去耐心时,李拐子终于缓缓收势,额角竟渗出细密汗珠。
他指尖微颤,看向姜玉娥的眼神已经多了些惊疑:“小姑娘你......”
“她叫姜玉娥。”姒安抢先道。
李拐子睨了姒安一眼,语气依旧慎重:“玉娥啊,你近来……可曾感觉身体有何异样?譬如体内有时会莫名燥热,如被火焚,有时又四肢冰凉,无论如何也暖不过来,又或是极易感到力竭,精神涣散?”
姜玉娥原想说没有的,但是又觉得他描述的感觉似曾相识。
是了,是她离开灵云山那天,在石阵中确实有过这般冰火交织,力竭虚脱的瞬间。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提及那段经历。李拐子仿佛看穿她的踌躇:“有或没有想必你自己是很清楚的。”
他再看向姒安:“你大概也清楚。”
“别卖关子。”姒安说。
李拐子捋了捋胡须,目光锐利的盯着姜玉娥:“你应该知道自己体内有两个灵魄吧?”
姜玉娥瞳孔微缩:“你…你怎么知晓?”
“老夫可不只是个郎中。”李拐子面上掠过一丝得色,旋即正色道,“此事虽闻所未闻,但我确信并没有探错,你体内,确有两道完整的灵魄,共居一体。”
“一道属人,一道为妖。那道妖族灵魄藏得非常隐晦,却如附骨之疽,而你又是人身,所以定然不是你与生俱来的,应该是后来被某种手段强行置入你体内的,只是…”他眉头紧锁,“灵魄离体即溃,肉身死则魂散,按常理这是绝无可能的。”
屋中一时静极,李拐子沉思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妖魄缠身,半侵紫府,眼下虽看似相安无事,但双魄共体,冲突必生。”
“它如今力量不显,却潜藏着连老夫也无法窥测的威能,只能说,她极强。老夫可以肯定,如果她完全复苏了,如果她愿意,你或许顷刻便不再是‘你’了。”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了,姜玉娥低下头:“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她的存在,也确实有过你所描述的症状,现在我偶尔能感受到体内有妖力,但大多数时候是没有什么异样的。”
姒安静立一旁,眸色深深。姜玉娥并不记得那一晚在长亭客栈的情景,但她是清楚的,李拐子嘴里的“顷刻”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李拐子:“你当下最要紧的,是增强你的灵魄,也可以说是你的主导意志,来延缓吞噬。这身子终究是你的,尚且还占着几分天机,只不过……”
他叹息一声,眼中浮起几分不忍:“往后的路,你可能要多受些苦了,她每苏醒一分,你便要多受一重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