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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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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仓库,狄弋脚步没带半点迟疑,径直闯進肆郁的房间。
“今天天气这么好,洗洗被子吧。”话音未落,他已经伸手去扯床尾的被角。
肆郁抬眸看他,语气平淡:“你搬走之后,我刚洗过。”
狄弋的动作顿了顿,指尖还勾着被套边缘,他没回头,声音里裹着层没散开的郁气:
“这么嫌我身上的味道?”
“没有,”肆郁垂了垂眼睫,“就那天天气很好。”
他的解释轻描淡写,狄弋却像没听进去,自顾自将被套床单一股脑扯下来,抱着往浴室走。
肆郁没拦,就静静跟在他身后。
水龙头被拧开,哗哗的水流声撞碎了沉默,狄弋弯腰放水、倒洗衣液,动作利落得过分,手腕却绷得笔直,像是在跟什么较劲。
肆郁就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他浸在泡沫里的手上,那双手平日里握惯了工具,此刻搓洗布料的动作,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这么久没洗衣服手痒了?”肆郁忽然开口,声音被水流衬得格外清晰。
狄弋没抬头,泡沫漫过他的手背,他用力搓着被角,声音闷闷的:“没,今天天气很好。”
还是那句翻来覆去的理由,像在给自己找一个无处安放的台阶。
肆郁盯着他紧绷的后背,那背影里藏着的焦躁和不安,他看得一清二楚。
沉默了片刻,他轻声说:“蒋应没睡过我床。”
狄弋的动作骤然慢了半拍,终于忍不住回头。
那一刻,他眼底的暗雾似乎散了些,却又涌上几分委屈:
“那他还那样说。”
肆郁迎着他的目光,没躲开。
他看见狄弋眼底的红血丝,看见那抹藏不住的在乎,像火焰一样在眼底跳动。
“你又不是不知道,”肆郁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的纵容,“蒋应就爱逗你这种会当真的傻子。他的话,没几句能作数。”
狄弋怎会不知?不过是太怕失去,太怕肆郁身边出现别人,才连一点虚无的威胁,都容不下。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轻得像叹息的“哦”,尾音裹着未散尽的酸意,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晾衣绳绷得笔直,他将床单被套一一挂上,风一吹,布料鼓起弧度,带着清新的洗衣液味,混着阳光的气息,漫了过来。
狄弋盯着那些飘动的布料看了几秒,眼神里的沉郁淡了些。
他拍了拍手上的水珠,转身就走,声音抛在风里:“我要跟白哥去办事了。”
脚步声渐渐远了,肆郁还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在阳光下飘动的床单被套,轻轻叹了口气。
风里的皂角香混着阳光味,和他记忆里的味道一样,只是刚才那个执拗搓洗被子的人,心里的那点醋意和在乎,大概还要等一阵,才能被这阳光慢慢晒散。
刚办完事往巷子走,狄弋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衪时”二字,像块冰碴子,猝不及防砸进他心里。
他停下脚步,往路边树荫里退了两步,接起电话。
“最近在忙什么?”衪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静得没什么起伏,却带着股穿透力,“药片有了新的线索,你要听吗?”
狄弋喉结滚了滚,语气硬邦邦的,像在给自己筑墙:“不用了。”
“那我把钱给你。”衪时没追问,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还了债,也别留在那了。”
“留在这挺好。”狄弋反驳得很快,快得像是怕自己犹豫半分就会动摇,“反正这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逃避,“也查不到什么。”
他怎么舍得走?
可越是贪恋这份暖意,心底的惶恐就越重。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线索,像藤蔓一样疯长,每一片叶子都刻着肆郁的名字,提醒着他,再待下去,或许会面临一个他根本无法承受的结局。
他甚至不敢深想,若最终真相真与肆郁有关,他该站在哪一边。
听筒里沉默了几秒,只有电流的轻微滋滋声,像在拉扯狄弋紧绷的神经。
衪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了然的笃定,却没点破:“你如果想查,我会帮你。”
狄弋靠在树干上,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着挣扎:
“我不只是想查这个药片。”
“我知道。”衪时的回应依旧简洁,却像一句无声的承诺,轻轻接住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沉默在电话里蔓延了片刻,电流裹挟着巷子的风絮传来细碎的沙沙声,像在轻轻摩挲着狄弋紧绷的神经。
“是为了阿木吗?”衪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平淡无波,却精准得像一把淬了凉意的手术刀,带着轻描淡写的穿透力。
一句话戳中狄弋的心思,让他瞬间卡了壳,连反驳的话都没来得及编。
他闭了闭眼,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脸上,斑驳得有些晃眼。
那些线索,他既想藏着,怕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又想找人倾诉,怕自己越陷越深,待到真相败露的那天,早已耗尽了承担一切的力气。
“那我把我查到的都告诉你。”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伪装。
“你说。”衪时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认真,背景里的杂音停了,像是在专注等待。
狄弋抿了抿唇,目光投向仓库的方向,仿佛能透过层层树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缓缓开口,语速很慢,每说一句都要斟酌再三:“我在仓库角落发现了半片和目标药片同款的碎片,纹路能对上;白哥他们提起‘一年前的事’时,对肆郁总是避而不谈;还有……”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把“灰雀街的旧照片和纸条”咽了回去,改口道,“那天在巷子深处的半截快递单,地址也指向灰雀街。”
狄弋刻意略去了那些可能会让肆郁陷入不利的细节,私心作祟,想为肆郁留一条退路。
听筒里再次沉默,这次的沉默更长,像是衪时在消化这些信息。
良久,衪时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凝重:“我查到的线索,也指向仓库一带,你再留意一下肆郁的行踪,但别打草惊蛇。”
挂了电话,他站在树荫里愣了片刻,掌心已经沁出了薄汗。
他想起肆郁还在仓库里,想起那些晾晒的床单被套或许已经被晒得温热,心底的挣扎渐渐沉淀下来。
不管前路是什么,他都想赌一次,赌真相不是他最怕的模样。
因为狄弋心底揣着一份近乎执拗的坚信——哪怕线索都在往那个方向牵引,他也始终笃定,肆郁骨子里的澄澈是装不出来的,那些缠绕的是非纠葛,定然与肆郁毫无干系。
哪怕理智偶尔冒出来提醒他“证据确凿”,他也会狠狠压下去,他宁愿信自己的眼睛,信那份藏在沉默里的温柔,也不愿信冰冷的线索,将那个甘愿沉沦的人,推到对立面去。
回到房间时,肆郁已进了浴室,带着阳光暖意的被子被铺得平平整整,是狄弋熟悉的、让人心安的气息。
狄弋躺上床,目光不经意落在枕边肆郁的手机上,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
他给易琛发去消息,不过两分钟,解锁密码便传了过来。
屏幕亮起的瞬间,狄弋指尖微顿,没有翻找其他内容,径直点开微信,精准定位到蒋应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不算繁复,却足够刺目。
蒋应的消息几乎条条有回应,哪怕只是简短的“嗯”“好”,也比自己那些石沉大海的讯息体面得多。
明明下午已被肆郁温声哄好,可那点醋意如同未熄的余烬,轻轻一吹便又泛起火星。
他随手划到相册,里面空空荡荡,像是被刻意清理过,连一张无关紧要的风景照都没有。
狄弋自嘲地勾了勾唇,正要退出时,一条消息突然弹了出来,没有备注,只有一行极简的文字:
“凌晨两点,旭日厂。”
他正出神,房门恰好被推开,肆郁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来,狄弋迅速锁上屏幕,将手机递过去,语气故作随意,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调侃:
“你手机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肆郁走过来上床,接过手机随手搁在桌上:“解开了?”
“嗯。”狄弋应着,转过身背对着他,目光却忍不住越过肩膀,瞟向那部静静躺着的手机,声音里藏不住委屈:
“蒋应的消息,有人倒是回得挺勤快的。”
肆郁的动作顿了顿,侧过身凝视着他,眼底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
“你不也从不回我消息?”
“我不一样。”狄弋立刻反驳,“我去哪都会跟你说,你发消息我就算再忙也会尽快回来,可你呢?你一出去,我连你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肆郁沉默片刻,心头一软,伸手抚上狄弋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锁,冰凉的玉质贴着温热的皮肤,竟奇异地安抚了狄弋躁动的心。
“知道了。”他低声说,随即伸手将狄弋紧紧拥入怀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快睡吧,”肆郁的下巴抵在狄弋发顶,声音低沉而温和,“我过会要出去办点事。”
狄弋心里咯噔一下,方才那条消息瞬间在脑海中浮现。他往肆郁怀里又蹭了蹭:“我能一起去吗?”
“你就别去了。”肆郁的声音低了些,听不出情绪。
“是不想让我去,还是我不能去?”狄弋追问,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固执。
“外面挺冷的,”肆郁避开了他的问题,语气依旧温柔,“好好睡觉,我很快就回来。”
狄弋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闪躲,那点刚被安抚下去的不安又冒了出来,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别的答案。
狄弋往肆郁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温热的锁骨,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狄弋渐渐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
而黑暗中,肆郁低头看着怀中人熟睡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夜色深沉,未说出口的话,藏在风里,也藏在两人各自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