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镜》共醉青山

31、第三十一章边城遗恨（下）——将军一礼

　　朔风城头，血火交织。北漠士兵在诡异号角的驱使下，如同不知疲倦、不惧死亡的潮水，疯狂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守军将士一个个倒下，城墙多处崩塌，缺口越来越大。

　　纪清音银甲浴血，亮银枪化作道道索命寒光，每一次刺出都必有一名敌军毙命。但他一人之力，如何能抵挡这无穷无尽的疯狂攻势？他周身气息已不如最初那般沉稳，呼吸间带着沉重的喘息，显然内力消耗巨大。

　　陆明析与江湛醴背靠着背，在混乱的战场上勉力支撑。江湛醴右肩伤势被牵动，鲜血再次渗出，染红了包扎的白布，脸色苍白得吓人，但他左手依旧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夺来的弯刀，刀法狠辣刁钻，护住陆明析的后方。陆明析则手持匕首，身法灵动，专攻敌人要害，眼神冰冷如霜。

　　“这样下去不行！”谢珩挥刀劈翻一名敌军，冲到他们身边，声音嘶哑，“城破在即！我们必须找到那个号角，或者……带纪将军离开！”明知历史不可改，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位忠勇将领就此殉国。

　　无咎双手合十，周身散发着柔和的佛光，将数支射向他们的流矢挡开，沉声道：“那号角声能操控心智，汲取死怨之气，其源头必是邪阵核心所在。若能摧毁它，或可暂缓敌军攻势，也能阻止这股邪恶能量继续壮大。”

　　“核心……在那边！”江湛醴强忍着眩晕，目光如电，猛地指向城外敌军后方，一处隐约有暗红光芒闪烁的小山包，“气息最浓！赫连勃勃……那个北漠巫祭，一定在那里！”

　　赫连勃勃！史书记载中，北漠军中确有此人，精通邪术，性情残暴。

　　“我去！”纪清音不知何时杀到他们附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眼神决绝，“我熟悉地形，可带一队死士，尝试突袭！”

　　“将军不可！”陆明析急声道，“那是陷阱！他们就是想引你出去！那邪阵需要强者陨落的精魂与庞大的死怨之气，你若出战，正中他们下怀！”

　　纪清音闻言，身形微微一震，看向城外那暗红光芒，又看了看身边所剩无几、却依旧死战不退的将士，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更深沉的悲凉。他明白了，这不是一场纯粹的战争，而是一场献祭！用他朔风城三千将士的性命，来完成某个邪恶的仪式！

　　“原来……如此。”他低声喃喃，随即，那悲凉化作了更加坚定的、玉石俱焚的决意，“既然如此，我更要去！就算不能摧毁邪阵，也要重创那施术之人，绝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他看向陆明析等人，目光扫过他们与众不同的气质与装束，忽然抱拳，郑重一礼：“诸位义士，非我朔风城军民，却愿在此危难之际挺身相助，纪某感激不尽！然此城命数已定，纪某身为守将，唯有与城共存亡！稍后，我会率剩余将士发起反冲锋，吸引敌军注意，为诸位创造靠近那邪阵核心的机会！能否摧毁那邪阵，阻止更大的灾祸，就拜托诸位了！”

　　这一礼，重若山岳。是一个将军在赴死前，对可能守护更多人希望的托付。

　　陆明析等人心神剧震，看着纪清音那染血却无比挺拔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敬意涌上心头。明知是死，却义无反顾，只为争得一线可能存在的胜机。这便是……历史的重量吗？

　　“将军……”谢珩虎目含泪，还想再劝。

　　纪清音却已转身，高举长枪，声音传遍残破的城头：“朔风城的儿郎们！随我——杀！”

　　“杀！！！”

　　残存的数百守军，爆发出最后的、震彻寰宇的怒吼，跟随着他们年轻的将军，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冲出了即将崩塌的城墙，主动杀入了无边无际的敌军海洋之中！

　　这一下反冲锋，出乎北漠意料，确实瞬间吸引了绝大部分敌军的注意力，战场更加混乱！

　　“就是现在！”江湛醴强提一口气，眼神锐利，“我们走！”

　　四人不再犹豫，趁着纪清音和守军以生命为他们创造的宝贵时机，沿着城墙阴影，施展轻功，如同四道利箭，直奔那暗红光芒闪烁的小山包！

　　越靠近小山包，那股阴邪之气便越是浓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怨念。山包之上，果然布置着一个与京城邪阵类似、却更加原始暴戾的阵法，阵眼处，一名披着黑色斗篷、手持骷髅骨杖、面容枯槁的老者，正是北漠巫祭赫连勃勃！他口中念念有词，挥舞着骨杖，那诡异的号角声正是从他面前一个悬浮的、由头骨制成的号角中发出！

　　“果然是你在搞鬼！”谢珩怒吼一声，率先挥刀冲上！

　　“不自量力！”赫连勃勃阴冷一笑，骨杖一挥，数道黑气如同毒蛇般射向谢珩！

　　无咎立刻挡在谢珩身前，双手结印，佛光涌现，化作一面光盾，将黑气挡住，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江湛醴虽受伤，但机关术仍在。他左手连弹，数枚刻画着破邪符文的玉符激射而出，打在阵法外围的几个节点上，试图干扰阵法运行。

　　陆明析则目光如炬，快速扫视整个阵法结构，寻找着类似于鹿鸣苑节点那样的“死门”或薄弱点。“在那里！”他指向阵法边缘一处能量流转略显晦涩的区域，“那是此阵的死门！攻击那里！”

　　然而，赫连勃勃岂会让他们如愿？他驱使着更多被操控的北漠士兵和几具明显经过炼制的尸傀，疯狂地扑向四人，同时阵法光芒大盛，暗红邪气如同触手般缠绕而来，阻碍他们的行动！

　　战斗异常激烈。谢珩与无咎正面抵挡着赫连勃勃和傀儡的攻击，江湛醴不断以机关术干扰、破坏阵法节点，陆明析则伺机冲向那处死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纪清音一声悲壮的长啸，随即，那股属于他的、锐利而浩然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

　　纪清音，陨落了！

　　一股庞大精纯的将军英魂与滔天的战场死怨之气，如同受到了吸引，疯狂地涌向赫连勃勃所在的邪阵！

　　邪阵光芒瞬间暴涨，威力大增！赫连勃勃发出得意而狰狞的大笑！

　　“不好！”陆明析心头一沉，纪将军的牺牲，反而加速了邪阵的完成！

　　“青灯！”危急关头，陆明析猛地想起从“大夏兰台”镜界中带回的那盏由皇甫谧精神所化的青灯！此灯蕴含文明薪火之力，最是克制阴邪！

　　他毫不犹豫地取出青灯，将内力注入其中！

　　嗡——！

　　青灯骤然亮起，散发出温暖而柔和的青色光辉，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抚平创伤、驱散黑暗的浩然正气！青光所过之处，那汹涌而来的暗红邪气如同冰雪消融，发出凄厉的尖啸！那些被操控的士兵和尸傀动作也瞬间变得迟滞，眼中红光黯淡！

　　“就是现在！”江湛醴抓住机会，将剩余的所有内力灌注于最后一枚特制的、刻画着“破”字符文的玉符中，射向陆明析所指的阵法死门！

　　无咎与谢珩也同时爆发出最强一击，攻向赫连勃勃，阻止他干扰！

　　“不——！”赫连勃勃惊恐怒吼！

　　“轰隆！！！”

　　玉符精准命中死门，整个邪阵剧烈震动，暗红光芒明灭不定，最终在一阵不堪重负的嗡鸣中，轰然破碎！那悬浮的骷髅号角也瞬间炸裂！

　　赫连勃勃受到反噬，喷出一口黑血，怨毒地看了他们一眼，身形化作一道黑烟，遁入黑暗，消失不见。

　　邪阵被破，那股笼罩战场的诡异号角声戛然而止。疯狂进攻的北漠士兵们眼神恢复了瞬间的清明，攻势为之一滞。

　　然而，朔风城已破，纪清音已殉国，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陆明析手持青灯，看着远处那座在火光中崩塌的城池，看着下方逐渐平息却依旧惨烈的战场，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悲怆。他们改变了过程，破坏了邪阵，却未能改变结局。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却纯净的、带着纪清音气息的金光，自战场中心升起，仿佛受到了青灯的吸引，缓缓飘来，融入了青灯的灯焰之中。

　　青灯的火焰，似乎更加凝实、温暖了一些。

　　这……便是此界的“历史道标”吗？一位将军不屈的忠魂？

　　光芒再次笼罩了他们，时空开始扭曲。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他们仿佛看到，在那片血色废墟之上，纪清音虚幻的身影再次出现，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遥遥地、郑重地，再次抱拳一礼。

　　随后，一切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