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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边城遗恨(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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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黑暗与剧痛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颠簸的一叶扁舟。江湛醴感觉自己时而坠入冰窟,四肢百骸都被冻僵;时而又被抛入烈焰,五脏六腑都在灼烧。肩胛处那贯穿的伤口是所有痛苦的源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混沌中,唯一清晰的,是背上那片始终支撑着他的、不算宽阔却异常坚定的力量,以及耳边那破碎的、带着哽咽的呼喊——
“坚持住……江湛醴……你给我坚持住!”
是陆明析。
那声音里的恐慌与决绝,像是一根绳索,牢牢系住他不断下坠的意识。他想回应,想告诉他自己没事,但喉咙里像是堵着棉絮,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他似乎被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身下是粗糙却干燥的触感。嘈杂的人声、急促的脚步声、金属碰撞声混杂在一起,还有一个女子清越却难掩焦急的声音在指挥着什么。
“快!剪开衣物!伤口太深,必须立刻清创止血!”
“热水!干净的布!”
“我的药箱!”
是苏南霜的声音。他们……回到安全的地方了?是谢珩接应到了他们吗?
冰冷的剪刀触及皮肤,然后是清洗伤口的刺痛,接着是某种药粉洒在伤口上带来的、更为剧烈的灼痛感。江湛醴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一只微凉的手立刻覆上了他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
“忍一忍。”陆明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比平日里低沉沙哑了许多,却异常清晰,“苏姑娘在为你疗伤。”
他的手很凉,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那份坚定的触碰,却奇异地缓解了部分身体上的痛苦。江湛醴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了陆明析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总是清冷自持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唇瓣被咬出了一道深深的齿痕,沾染着些许干涸的血迹。他的官袍凌乱,沾满了尘土与暗红的血渍——大部分是江湛醴的。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后怕、担忧,以及一种江湛醴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浓烈情绪。
四目相对。
陆明析看到他醒来,瞳孔微缩,覆在他肩上的手瞬间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但随即又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
“你……”陆明析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挤出三个字,“……别乱动。”
江湛醴想扯出一个惯有的、安抚性的笑容,却因牵动伤口而倒吸一口冷气,只能虚弱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听到了。
苏南霜的处理还在继续。清创、上药、包扎,她的动作又快又稳,但神情无比凝重。“箭簇淬了毒,虽非立刻致命的剧毒,但会阻碍伤口愈合,侵蚀内力。我已用金针逼出大部分,但余毒清解需要时间。而且……肩胛骨受损严重,即便日后痊愈,右臂的活动也可能……”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意味着什么。对于江湛醴这等高手,右臂受损,实力必将大打折扣。
房间内的气氛更加沉重。
江湛醴却仿佛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陆明析身上,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他眼中未能掩饰的心疼与自责,忽然觉得,这一剑挨得……似乎也不算太亏。
至少,他看到了这片“明析”之光,为他而剧烈摇曳的模样。
“死不了……就行。”他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难听。
陆明析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心头那股酸涩与闷痛几乎要溢出来。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他,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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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醴因失血过多和毒素影响,很快又昏睡过去。
陆明析守在床边,看着他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肩膀和苍白憔悴的睡颜,一夜未合眼。脑海中反复闪现的,是鹿鸣苑中他为自己挡剑的背影,是他浴血苦战的模样,是他靠在自己背上时微弱的呼吸……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强行压制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他不得不承认,江湛醴这片“言渊”,早已在他心中投下了巨大的影子,在他尚未察觉时,便已深深扎根。他不再是需要警惕揣测的合作对象,而是……可以托付后背、让他心甘情愿与之共赴险境的同伴,是让他会因他受伤而恐慌暴怒,因他安危而方寸大乱的特殊存在。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丝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清晰。
天光微亮时,谢珩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道:“陆大人,你也去歇息片刻吧,这里有我看着。”
陆明析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我无妨。外面情况如何?”
谢珩脸色凝重:“鹿鸣苑之事已惊动宫中,但被暂时压下了,只说是有毛贼潜入。不过,对方经此一事,必定更加警惕。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陆明析看向床上昏睡的江湛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锐利:“等他伤势稍稳,我们立刻动身。”
“动身?去哪里?”
陆明析走到窗边,望向北方,那里是连绵山脉的方向,也是《山河社稷图》指引的下一个“历史道标”所在之处。
“去我们必须去的地方。”他缓缓道,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边城。”
既然京城局势因鹿鸣苑之事暂时陷入僵局,邪阵幕后黑手隐匿更深,那么,按照既定的轨迹,进入下一个“镜中界”,寻找破解困局的关键力量与线索,便是唯一的选择。
而且……那里或许有能更快治愈江湛醴伤势的契机。他不能再看着他如此虚弱地躺在。这里。
谢珩看着陆明析挺拔却难掩孤寂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重伤的江湛醴,心中了然,沉声道:“好!我这就去安排!无论如何,边城之行,我与无咎,与你们同往!”
新的征程,即将在血色与伤痛中开启。而某些悄然滋长的心意,也将在那片更加辽阔苍茫的天地间,迎来无法回避的考验与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