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港预兆》藜麦鸮

3、投网

　　易杭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易晞才刚下戏，得知弟弟要做手术后也顾不上妆发卸没卸，急急忙忙地就要搭红眼航班赶过去，但被易杭拦住了。
　　“你忙了一天很累了，还是先在那边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过来也完全来得及……我这边没问题，我拜托了一个医生朋友陪我，人家可是专业的，你放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好看见医生朋友本人拎着一袋住院需要用到的日用品从大门外向他走来。那人下班脱去白大褂后只穿了一件衬衫，这会儿从外面刚进来，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气。易杭接过塑料袋时不小心碰到了他指尖，对方手上的那阵凉意也传了过来，但被触过皮肤却微微发烫。
　　他迅速缩回手，三两句挂掉了电话，望向许昀朗时脸上挂了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我差点忘了还要准备这些……谢谢许医生，多少钱我一会儿转给你吧。今天你帮了我这么多，真是麻烦你了，下次请你吃饭。”
　　许昀朗看着他笑了笑，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打开了一个二维码递过去。易杭扫开后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收款码，而是添加好友的二维码。
　　资料页上静静躺着一个空白头像，用户昵称也只有言简意赅的“二院急诊许昀朗”几个字，非常符合使用者的气质。
　　易杭盯着下方“添加到通讯录”几个字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像有一瞬间放空。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按下添加键发送了好友申请，在跟护士前往病房前朝许昀朗扬了扬手机：“再见。”
　　在易杭背过身的那一刻，许昀朗的目光才显露出略微的闪动。而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个身影，直到最后一片衣角都消失不见，他才望着空荡走廊的某处说：“回见。”
　　正式入院之后病人不能随意进出住院部，易杭按照术前访视和宣教里的要求收拾好自己，之后就只能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发呆。
　　因为距离平常入睡的时间还早，他躺了一会儿发现果然毫无睡意，盯着纯白色的天花板看了又看，还是再次拿起了手机，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并没有新消息的微信。
　　刚刚来做术前访视的护士估计是看到了陪他办手续的是许昀朗，临走前问了他是不是许医生的朋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了然一笑：“我说呢，什么风能把许医生这个急诊头号大忙人吹到住院部来。我过来的时候见他还没走呢，能让他这么上心，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吧？”
　　这话听着是句调侃，其实也是没有贬义的实话。
　　二院急诊科的医生每班连续在岗时间长、压力大，向来是准时上班准时走才能维持班休平衡，几乎没有机会和空闲会到住院部来。
　　再加上许昀朗一直给人一种冷冷淡淡的印象，入职以来也没人见过他有什么亲朋好友来，这会儿突然有了个人能让他愿意陪着忙前忙后，也难怪小护士觉得新鲜。
　　当时易杭面上笑笑、附和着说是，但心里并不觉得能配得上“亲近”二字。
　　他点开联系人列表，搜索“许昀朗”后果然弹出了两个账号。
　　除了今天新加的那个以外，另一个的昵称只有“许昀朗”三个字，旁边的头像是平放在木桌上的一个牛皮纸信封，和它第一次出现在易杭联系人中的那个日子一样微微泛黄。
　　他犹豫了一下点进去，发现最新一条朋友圈仍然停留在十年前。而再往前的那些文字和照片也是零零散散，什么都有，大多像是被人随手记录下来的，没有表达什么清晰的含义。
　　如同一道道没有谜目的谜语，难猜，但总有人知道谜底。
　　那些内容易杭都已经很熟悉了，并没有没见过的更新。现在想来果然是因为换了新的号码吧，之前的账号自然就不再用了。
　　到了新的环境，与过去割舍后一切重新开始。这很正常，人之常情。易杭心说。
　　从那退出来后，易杭又点开了今天刚添加的那个“白头像”。
　　和刚刚那个的风格不太一样，这个朋友圈里的内容总共也没几条，还都是二院的那些宣传推文，看起来像个工作号。
　　在清一色的链接里，今天发的那条图文就显得格外醒目——图片中是一只有点脏的小猫在吃鸡胸肉，旁边还有路灯投下的另一道影子，依稀能看出是一个蹲着的人。配文只有两个字：幸好。
　　李文兆的网速挺快，在下面评论道：“幸好遇到了人帅心善的许医生！”后面还跟了三个大拇指。易杭跟在他后面默默点了个赞，正准备锁屏时，突然想起买日用品的钱还没给人转过去，赶忙又返回聊天窗去转账。
　　一行：［转账］
　　一行：谢谢许医生［握手］［玫瑰］
　　许昀朗似乎恰巧也在线，回复得挺快。
　　二院急诊许昀朗 ：没事。
　　二院急诊许昀朗 ：转账就不用了，说好了等你下次请我吃饭。
　　二院急诊许昀朗 ：明天很早就有术前准备，今晚早点休息，晚安。
　　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啊。易杭挑了挑眉，简短回复后将手机反扣塞进了枕头底下，闭眼睡觉。
　　一行：你也是，晚安。
　　这一觉易杭睡得出奇的好，连第二天一早被护士喊醒打葡萄糖的时候也没觉得困，自上班以来难得的一次觉得精力充沛。倒是挂着两个黑眼圈在病房外等着的易晞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满脸都是疲惫与担忧。
　　“我不是说不用这么早嘛，你的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这样我很难跟你的影迷交代啊。”易杭支着身子坐起来，伸手把自己的一件干净外套捞过来给人披上了。
　　“知道难交代还不好好照顾自己？你都把自己折腾进手术室了，还指望我能睡多好？我可没你那么心大！”易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对其装傻卖乖的行为并不买账，只是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昨天没来得及问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昨天电话里易杭只说了自己要手术的事，就忙着劝他姐不要连夜赶路去了，其它的没多解释。
　　这会儿他把前因后果和声带息肉治疗需要经历的前中后过程都告诉了易晞，顺便用李文兆的话安慰道：“文兆哥都说了，这算是我们这行的职业病，不是大问题，你放心吧。”
　　易晞点点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那昨天你说的那个医生朋友，就是李文兆？”
　　“不是，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他也是这里的医生，我们昨天偶然遇到了。”
　　“这样啊……哎，你的那个朋友不会是姓许吧？”
　　易杭愣了：“是啊，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他呀……我来住院部的时候碰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门口要进不进的，就没忍住多看了一眼。当时我只觉得他有点儿眼熟，想不起来是谁。但他应该是认出我了，转头见到我的时候还朝我点了点头，然后就去跟值班护士说话了。我听见那个护士叫他许医生，隐约还听见你的房号，就猜你们应该是认识。”
　　这下易杭更不懂了。
　　昨天许昀朗说的明明是今天上晚班，他这个时候出现在住院部，不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不太对吧？
　　不过现下这里没有能解答这个问题的人，易晞能回答的是另一个。
　　“你怎么会觉得他眼熟？你们见过？”
　　“那谁知道，我见过的人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看到对方无语凝噎的表情后，易晞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逗你呢，我没见过他真人。但是我从你的相册见过他呀。”
　　“什么相册？”
　　“就是你高中拍的那本相册啊。之前你不是拜托我找一张照片吗，旁边的那张里就有他，是操扬看台上的一张侧脸。拍得好看，人也是真的好看，所以我记得。”
　　易杭想起来了。
　　高二那年的运动会，易杭作为运动会摄影组的成员需要拍摄现场照片。那天他站在看台的较高层，准备给领奖台上的冠亚季军来一张侧拍，怎想在按下快门前一秒被急匆匆路过的一位同学不小心撞到了胳膊，镜头一偏，原本在画面中央的领奖台被挪到了右上方。
　　而占据画面大部分的，则成了一开始并未入镜、坐在低他一级台阶不远处的许昀朗。
　　那时候男子1500米刚结束不久，他还粘着号码牌的短袖校服已经半湿，但领口的每颗扣子都依然扣得严严实实。
　　画面定格的那一刻，他正垂着眼仰头喝水，远处的领奖台上礼花彩带漫天飞舞，他身上的安静与孤独感却与这热闹喧嚣格格不入。
　　可他明明才是最该被簇拥的那个人。
　　当时这句话在易杭脑子里一闪而过，然后他便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张失误的照片，又在导到自己U盘后删除，才将相机归还给部门。
　　没想到这张照片一留，就是这么多年。
　　如今那个U盘早已不在，很多照片里的人易杭也再没见过。过去那些久远到模糊的记忆原本已经被他遗忘了很多年，现在却突然因为一个他原以为同样不会再见的人又一次被翻起，重新在脑海涌动起来。
　　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在他心头纠缠不放，团成了沉重的绳结。
　　“想什么呢？”
　　易杭微微转头，发现无影灯旁李文兆戴上口罩后露出的那双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麻醉师还没给你推麻药呢，你倒像是已经睁着眼睛睡着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个人，想找他问个问题。”
　　这下麻醉师也冲他笑了：“那你要等一会儿了，现在我们准备开始手术了。”
　　“你先深呼吸，尽量放松自己，然后倒数大概十个数之后你就能睡着了。等手术完你醒过来，想问什么就去问吧。”
　　“哎哎，问可以，不过可别用嗓子啊……”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易杭就已经听不太清了。随着麻药渐渐起效，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无尽的虚空下沉，逐渐穿过时间的缝隙。
　　易杭做了一个遥远的梦，梦里是郁郁葱葱的香樟梧桐，是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是层层叠叠的灰绿色试卷——在午后的阳光下薄得快要透明，露出斑驳的纸纹。
　　身旁的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让他不要仰躺着把脖子压在椅背的薄木板上看题，一会儿会疼。他转过头，那个人也直对上他的视线，目光和话语一样温柔，问他是不是累了。
　　那是十七岁的许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