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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暴怒的守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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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在学校后门那条狭窄的巷口戛然停下。陆朝阳几乎是踹开车门冲了出去,扔下一张钞票,连找零都顾不上,便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扎进那条他熟悉却又此刻倍感狰狞的小巷。
诊所的霓虹灯招牌在昏暗的暮色中闪烁着廉价而微弱的光,像垂死病人无力的喘息。陆朝阳一把推开那扇虚掩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玻璃门,急促的铃声和门轴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诊所内压抑的宁静。
狭小的候诊区空无一人,只有长条椅上零星放着几个脏兮兮的靠垫。里间治疗室的门帘掀开一角,周峰闻声探出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惊魂未定的仓惶。
“朝阳!”周峰看到他,如同看到了主心骨,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在里面!”
陆朝阳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猛地掀开门帘。
眼前的景象,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疼得他几乎瞬间窒息。
林序侧身坐在治疗床的边缘,背对着门口,微微佝偻着。他身上的校服外套被脱下来搭在一边,里面的白色衬衫袖口被卷到手肘,露出的左边小臂上是一片刺目的青紫,手肘处更是擦破了一大块皮,渗出的血珠混着灰尘和碘伏,凝结成一片狼藉的暗红。
但这还不是最让陆朝阳心脏骤停的。
诊所那位上了年纪的老医生,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沾满碘伏的棉球,处理着林序后脑勺靠近发际线处的一道伤口。白色的灯光下,那道寸许长的裂口皮肉外翻,鲜红的血痂周围肿起老高,将林序墨色的短发都黏连在了一起。棉球擦过伤口边缘时,林序放在膝盖上的、紧紧攥成拳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死白,但他整个人却像一尊失去感知的石像,一动不动,连一声最细微的抽气都没有。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只是极其缓慢地、有些僵硬地侧过头。
那一刻,陆朝阳看清了他的脸。
左边脸颊颧骨位置有明显的红肿,嘴角破裂,渗着血丝。但这些外伤,都比不上他那双眼睛。
那双平日里清冷如古井、只有在面对他和画板时才会泛起细微涟漪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光亮,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和空洞。没有泪,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被碾碎后、连情绪都无力承载的麻木。
这麻木,比任何哭喊和控诉,都更让陆朝阳心如刀绞。
“林序……”陆朝阳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他想冲过去,想抱住他,想检查他身上还有多少伤,想问他疼不疼,想告诉他“我来了”。
可他脚步刚动,林序却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将头又转了回去,重新留给他一个沉默而单薄的背影。那是一个拒绝的姿态,将他所有未出口的言语和汹涌的情感,都硬生生堵在了胸腔里,闷得他发疼。
老医生叹了口气,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带着见惯风雨的平静,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小伙子,忍一忍,伤口得清理干净,不然感染就麻烦了。有点深,可能需要缝一两针。”
陆朝阳僵在原地,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嫩肉,那点刺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他看着医生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看着镊子和针线在林序的皮肉间穿梭,而林序自始至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随时会断裂。
周峰红着眼睛,凑到陆朝阳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断断续续地讲述了经过。
放学后,林序像往常一样,为了省几块钱公交费,选择穿过学校后门这片老旧居民区的小路回家。赵强带着五六个人,明显是早有预谋地等在了那个最偏僻的拐角。他们不仅故技重施,用最肮脏下流的言语侮辱林序和陆朝阳的关系,更是直接拿林序奶奶的病说事。
“他们说……说林序奶奶是老不死的拖油瓶,说林序穷疯了,指不定是靠什么‘卖’的钱来给他奶奶治病……”周峰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他们抢了林序的书包,把里面东西全倒出来,把林序奶奶省吃俭用、偷偷塞给他买参考书的几十块钱抢走了!还把钱扔在地上踩!”
“林序本来一直没怎么还嘴,想走,但他们拦着不让……直到他们开始骂他奶奶,林序才动手推了赵强一下……然后他们就……就一拥而上……”
周峰的描述并不详尽,但每一个字都足以在陆朝阳脑海里勾勒出那幅让他杀意翻腾的画面。他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起,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焚毁!
他想起自己刚才还在那个肮脏的仓库里,为了那点可能带来灭顶之灾的钱,和豹哥那样的人渣虚与委蛇!而就在他徘徊在歧路的边缘时,他想要守护的人,却因为他而承受着更直接、更残忍的暴力!
这种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医生终于处理完了林序头上的伤口,贴上了纱布,又给他手臂的擦伤上了药,包扎好。“好了,回去注意伤口别沾水,按时来换药。头部的伤要注意观察,如果有恶心、呕吐或者头晕加重,一定要及时去大医院拍个片子。”老医生叮嘱着,开了一些消炎药。
林序默默地点头,动作有些迟缓地穿上校服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洗得发白的布钱包,准备付钱。
陆朝阳猛地一步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林序的手冰凉,冰得陆朝阳心头一颤。
“我来。”陆朝阳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林序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是抗拒。“不用。”
“我说,我来!”陆朝阳几乎是低吼出来,他紧紧盯着林序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心疼、愤怒、自责,还有一丝几近崩溃的疯狂。
林序与他对视了几秒,最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垂下眼睫,松开了握着钱包的手,任由陆朝阳抢着付了医药费。
走出诊所,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林序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校服,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陆朝阳脱下自己那件印着篮球标志的厚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林序肩上。外套上还残留着陆朝阳的体温和淡淡的、属于他的阳光气息。
林序身体一僵,想拒绝,但陆朝阳已经用力拢紧了外套的前襟,将他整个人包裹住,然后转身,对周峰说:“峰子,你先回去。今天……谢了。”
周峰看了看陆朝阳那山雨欲来的阴沉脸色,又看了看沉默得像一抹游魂的林序,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担忧地点点头:“那……你们小心点。有事打电话。”
周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呼啸而过的冷风。
陆朝阳转过身,面对着林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暴戾,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哪里疼?”
林序摇了摇头,依旧沉默。
“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陆朝阳追问,声音绷得更紧。
林序还是摇头,目光落在脚下坑洼不平的地面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他这种将所有痛苦都封存起来、独自承受的姿态,彻底刺痛了陆朝阳。
“说话啊!林序!”陆朝阳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林序痛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
这一声痛哼,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陆朝阳。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看着林序吃痛地蹙起眉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破碎的嘴角,巨大的懊悔和心疼瞬间将他淹没。
“对不起……我……”陆朝阳的声音哽住了,他抬手,想碰碰林序脸上的伤,却又不敢,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林序终于抬起眼,看向他。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水光般的痕迹,但转瞬即逝,快得让陆朝阳以为是错觉。
“不关你的事。”林序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是我自己的问题。”
“怎么不关我的事!”陆朝阳低吼,情绪再次失控,“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赵强他们不会这样针对你!如果不是我没用,弄不到钱,你不会……”
“陆朝阳。”林序打断他,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平静,“别再去找他们了。”
陆朝阳一愣。
“也别再……去做任何危险的事情。”林序的目光似乎洞穿了他刚才在仓库里的挣扎,直直地看进他的心底,“我不需要你那样帮我。”
“那我该怎么帮你?!”陆朝阳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了一晚上的恐惧、愤怒、无力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看着你被打?看着你被欺负?看着你和你奶奶……我他妈的算什么男朋友?!我连保护你都做不到!”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嘶哑。
林序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少年,因为自己而变得如此痛苦和狼狈。他冰封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裂痕里,是同样深不见底的痛楚。
他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陆朝阳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
只是一个微小的触碰,却像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抚平了陆朝阳一部分躁动的狂怒。
“你在这里,”林序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入陆朝阳耳中,“就够了。”
够了?
怎么会够?
陆朝阳看着林序伤痕累累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强撑的平静和掩藏不住的脆弱,一股更加坚定、也更加危险的决心,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不,不够。
远远不够。
温柔的守护抵不过恶意的獠牙,沉默的隐忍只会换来变本加厉。
光,不能只是照耀,有时也需要化作焚尽一切的烈焰。
他反手握住林序冰凉的手指,用自己滚烫的掌心紧紧包裹住,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过去。
“我们回去。”陆朝阳的声音低沉下来,不再有之前的暴怒,却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我先送你回家,奶奶该担心了。”
他扶着林序,一步步走出昏暗的巷子。
夜色浓稠如墨,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陆朝阳心中的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在极致的愤怒后,沉淀为一种冰冷而坚硬的杀意。
所有伤害林序的人。
所有试图将他们逼入绝境的力量。
他不会再妥协,不会再犹豫。
既然这个世界不讲道理,那他就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守护他的影子。
哪怕代价是,与全世界为敌,甚至……燃烧殆尽。
(第六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