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度仰望》茶焚雪

13、不速之客

　　那场决赛以及夜色中的同行，像在林序与陆朝阳之间，凿开了一个无法再轻易闭合的缺口。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取代了之前的试探与疏离。清晨的石阶上依旧有温热的粥，窗台上依旧有洗净的碗，但林序不再仅仅是放下就走，有时会等到陆朝阳开门，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简短地说上两句话。

　　“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医生说下周可以去拆石膏了。”
　　“嗯。”

　　简单的对话，却不再冰冷。陆朝阳的眼神里，那种被拒绝后的黯淡和疲惫渐渐消散，重新注入了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光亮。他开始会在林序帮他收拾房间时，故意把游戏手柄扔在更显眼的地方，或者在林序画画时，拄着拐杖凑过来，装模作样地点评几句：

　　“啧，把我画帅点啊，优等生。”
　　“……”

　　林序大多时候只是沉默，或者用一个没什么威慑力的眼神回应，但紧绷的唇角，会不自觉地放松，甚至偶尔，会泄露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开始习惯陆朝阳的存在，习惯他带来的那种喧嚣又温暖的气息，习惯这个曾经让他感到不安和格格不入的“光”的世界，正一点点地，渗透进他灰白单调的生活。

　　他甚至开始期待每天放学后，推开隔壁那扇门，看到陆朝阳或坐或站，带着点不耐烦却又明显在等待他的样子。

　　这是一个周六的下午。秋日阳光正好，透过窗户，在陆朝阳家略显凌乱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客厅里投下温暖的光斑。林序刚帮陆朝阳从图书馆借了几本关于运动康复的书回来，正蹲在书架前，帮他把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篮球杂志分类整理好。

　　陆朝阳单脚跳着去冰箱拿了两罐可乐，扔给林序一罐，自己靠在沙发扶手上，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冰凉的液体似乎让他舒畅地叹了口气。

　　“总算快熬到头了，”他用没受伤的脚轻轻踢了踢空气，语气带着即将获得自由的雀跃，“这破石膏，闷死我了。”

　　林序接过可乐，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缩。他没有立刻喝，只是拿在手里，看着陆朝阳孩子气的动作，轻声提醒：“拆了石膏也要慢慢来，不能马上剧烈运动。”

　　“知道知道，”陆朝阳摆摆手，浑不在意，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林序，“等我能跑了，带你去打球？教你投篮？”

　　林序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地摇头：“……我不会。”

　　“我教你啊！”陆朝阳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很简单……”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门铃声打断。

　　两人俱是一怔。

　　陆朝阳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有些疑惑地看向门口：“这个点……谁啊？”他父亲很少在这个时间回来，而且通常自己带钥匙。

　　林序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里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

　　陆朝阳拄起拐杖，朝门口挪去：“来了！”

　　他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预想中的快递员或者邻居，而是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与陆朝阳有五六分相似，却更加冷硬，线条锐利，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他站在门口，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先是扫了一眼拄着拐杖、穿着随意家居服的儿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那目光便越过陆朝阳的肩头，精准地落在了客厅里、还蹲在书架前的林序身上。

　　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林序在那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手里那罐冰凉的可乐，此刻竟觉得有些烫手。

　　空气仿佛在门口凝固了。

　　陆朝阳显然也没料到父亲会突然出现，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侧了侧身，挡住了父亲部分投向林序的视线，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爸？你怎么回来了？”

　　陆父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林序身上，声音低沉，不带什么情绪，却字字清晰：“这位是？”

　　陆朝阳抿了抿唇，介绍道：“我邻居，林序。”然后他又转向林序，语气尽量放得平常，“林序，这是我爸。”

　　林序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一件正在被评估的商品，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迎着陆父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勉强维持着镇定，微微颔首，低声道：“叔叔好。”

　　陆父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眼神却依旧没有移开，像是在审视着什么不合时宜的存在。他看到了林序身上洗得发白的旧校服，看到了他手里那罐廉价的碳酸饮料，也看到了地上那些被整理到一半的、属于他儿子的、乱七八糟的杂志。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目光最后落回陆朝阳打着石膏的腿上，语气听不出喜怒：“伤怎么样了？”

　　“快好了，下周拆石膏。”陆朝阳回答，身体依旧微微侧着，是一个不自觉的保护姿态。

　　“嗯。”陆父点了点头，终于迈步走了进来。他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与这间充斥着少年气息的房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走到客厅中央，目光扫过茶几上吃剩的外卖盒子和空矿泉水瓶，又看了看被林序整理到一半、略显凌乱的书架，最后，视线落在了沙发角落，那里随意扔着一件林序之前因为帮忙收拾而脱下的、同样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林序感觉自己像是个误入他人领地的入侵者，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攥紧了手里的可乐罐，铝制外壳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我……我先回去了。”他低声对陆朝阳说，声音干涩。

　　陆朝阳立刻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不再坐会儿？”

　　林序摇了摇头。他无法再在这个空间里多待一秒，那种无形的压力和陆父冰冷审视的目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书……我放这里了。”他指了指地上那几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康复书籍，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低着头，快步从陆父身边走过，走向门口。

　　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去拿沙发上那件自己的外套。

　　陆朝阳想叫住他，嘴唇动了动，却在对上父亲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时，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看着林序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阳光，也仿佛将他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一同关在了外面。

　　客厅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陆父走到沙发前，并没有坐下。他拿起那件被林序遗落的、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手指摩挲着那粗糙的布料和肘部细密的补丁，眼神晦暗不明。

　　“他就是那个，让你跟人在学校起冲突的‘邻居’？”陆父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凌一样，刺破了房间里最后的平静。

　　陆朝阳猛地抬头，看向父亲，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被侵犯的怒意：“你调查我？”

　　陆父没有否认，他将那件旧校服随手扔回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不洁的东西。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儿子，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朝阳，我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也该清楚，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花时间交往。”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门口的方向。

　　“离他远点。”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