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光尘与界碑 ...
-
第一章：光尘与界碑
九月的日光依然带着夏末的酷烈，透过教学楼巨大的玻璃窗，在走廊上切割出明晃晃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像一群迷失方向的金色飞虫。
沈怀序抱着厚厚一摞新学期的练习册，穿行于这片光尘之中。他的身形清瘦挺拔，如雨后修竹。校服白得近乎耀眼，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一颗，严整得透出一种不容亵渎的规矩感。额前柔软的黑发被仔细地捋顺，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的眉眼极为干净，是那种水墨画里才有的疏淡韵味，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抿成一条清冷的直线。只是那双眼眸过于沉静，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深湖，将所有情绪都隔绝在水底。
他是望舒中学公认的标杆——学生会会长，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此刻，他正要去分发练习册，步履平稳，姿态端正，像一棵不为风动的小白杨。
只有他自己知道，衬衣下摆内侧，有一个用同色线细心缝补过、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怀序，又来帮忙分发练习册？辛苦你了。”班主任李老师抱着一摞教案迎面走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沈怀序停下脚步，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李老师好，不辛苦，顺手的事。”他的声音清朗干净，却又比同龄人多了一份超越年龄的克制。
走进高二（一）班教室，假期归来的喧嚣声浪般扑面而来。沈怀序的出现，像是一滴清水滴入油锅，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尤其是女生那边，目光瞬间聚焦过来。他恍若未觉，径直走向讲台，开始利落地按小组分拣册子。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更具冲击力的动静，瞬间攫取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江临渊单肩挎着书包，漫不经心地走了进来。他仿佛自带聚光灯，瞬间改变了教室里的气场。他比一般男生要高一些，肩宽腿长，普通的蓝白校服被他穿出了落拓不羁的时髦感，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锁骨。他的五官极其出色，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得像雕塑，下颌线利落分明。额前碎发有些微湿，随意耷拉着，却丝毫不显邋遢，反添了几分野性的活力。嘴角那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让他看起来像一头慵懒却危险的猎豹。
“ 渊哥，暑假那个帆船赛怎么样？够刺激吧？”跟他勾肩搭背进来的陈野扬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簇拥。
江临渊随手把那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书包扔进靠窗的座位，动作潇洒利落。他懒散地往后一靠，长腿随意地支着，瞬间将普通的课桌椅坐出了王座的气场。
“ 还行，也就那样。风浪不大，没意思。”他开口，声音是那种带着点散漫磁性的低音炮，敲在人的耳膜上，莫名有些痒。
他的视线如同巡视领地的鹰，漫无目的地在教室里扫过，带着一种天生的、不经意的掠夺感。当他的目光掠过讲台上那个正低头忙碌的、过分端正清隽的身影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沈怀序
江临渊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听说过他，或者说，在望舒中学没人没听说过他——那个永远高悬在成绩榜最顶端、如同精密仪器般完美的学生会会长。传说中的“学神”，品学兼优的典范。
与此同时，沈怀序也因这阵动静抬起头，清冷的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了后门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上。
江临渊。
他也知道他。望舒中学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家世显赫，据说打架、惹事、换女友都跟他打篮球一样出名，是让老师又爱又恨的“麻烦体”。一个与他沈怀序活在截然不同世界的人。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接。一个冷静疏离，像覆着薄冰的湖面；一个漫不经心，却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那一刹那噼啪作响。
早自习铃声如同准点的号令，班主任走上讲台，教室迅速安静下来。几句常规的开场白后，话题便引向了重点。
“新的学期，希望同学们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班主任的目光在教室里环视一圈，最后落在后排，“尤其是江临渊同学，要收收心，向身边的榜样看齐。”
接着，她看向了沈怀序，语气温和而充满期许：“怀序，你学习习惯好，自律性强，我安排你坐在江临渊旁边。希望在学习和纪律上，你都能多帮帮他，做个好同桌。”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着的、心照不宣的窃窃私语。这简直是“秩序”与“混乱”的强行组合。
沈怀序的心脏几不可察地沉了一下。他再次抬起眼，看向那个即将成为他同桌的人。江临渊也正看着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仿佛在说“这下有趣了”。
沈怀序站起身，面向老师，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喜怒：“好的，老师，我会尽力。”他刻意回避了与江临渊再次对视。
他抱起自己的书本，走向那个被阳光偏爱的、靠窗的座位。江临渊就那么看着他走过来，没有要起身让一下的意思，直到沈怀序站定在他课桌旁，他才仿佛刚反应过来似的，慢悠悠地把自己的长腿收了收，腾出一个勉强能过人的狭窄通道，姿态带着点故意的刁难。
“以后……”江临渊忽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戏谑，他刻意顿了顿，才拖长了语调，一字一顿地，“……请、多、指、教、啊，沈、会、长。”
那声“沈会长”，被他念得格外清晰，充满了试探与某种不言而喻的挑战。
沈怀序在他身旁坐下，一股清爽又带着点冷冽雪松尾调的气息淡淡萦绕过来，与他周身粉笔灰和书本的味道格格不入。沈怀序不动声色地往窗边挪了挪，试图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 彼此。”他垂下眼睫，从笔袋里拿出一支最普通的中性笔，放在桌面的中线内侧，声音清淡得像初秋的晨风，带着明确的界限感，“也希望江同学，以后能遵守课堂纪律。”
第一节课是数学。沈怀序脊背挺得笔直，专注地听着讲，笔记做得一丝不苟，仿佛身边那个巨大的干扰源不存在。而一旁的江临渊，几乎是在老师开讲五分钟后，就毫无心理负担地趴了下去，将后脑勺利落的线条和微湿的黑发留给了整个教室。
课间十分钟，教室重新喧闹起来。沈怀序正核对刚才的笔记，一瓶冰镇的、包装花哨的进口果汁被“咔哒”一声，略带强势地放在了他摊开的、字迹工整的笔记本旁。
他抬头，江临渊不知何时醒了，正歪着头看：他，手臂随意地搭在他的椅背上，形成一个近乎圈占的姿势，手指还按在果汁瓶上。
“请你。”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见面礼。
沈怀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将那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果汁推回了中线另一侧。“谢谢，不用。”他的语气疏离而坚定，“我习惯喝水。”
江临渊挑了挑眉，深邃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转化为更浓的兴趣。他收回手，自己“啪”一声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阳光恰好掠过他滚动的喉结，在那片皮肤上投下诱人的光影。
“好学生都像你这样？”江临渊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目光落在沈怀序密密麻麻、整洁如印刷体的笔记本上，又缓缓移到他清俊冷淡的侧脸，“时刻绷着，不累吗？”
沈怀序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合上书，转头看向江临渊，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像你这样，时刻放松，就很轻松吗？”
这是他第一次对江临渊的话做出近乎反击的回应。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江临渊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片刻后，他眼底那点兴味骤然燃烧起来。他忽然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沈怀序的耳廓：“沈会长，你这是在……关心我？”
太近了。近得沈怀序能清晰地数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看到他琥珀色瞳孔里自己微缩的倒影，以及他嘴角那抹混合着挑衅与好奇的迷人笑意。
沈怀序猛地向后撤开，后背“咚”地一声抵住了冰凉的墙壁。他白皙的耳根控制不住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声音却冷了下来：“江同学，请保持距离。”
江临渊从善如流地靠回自己的椅背，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夺目，像终于找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玩具。
“OK，OK，遵守秩序，沈会长。”
上课铃声再次响起，如同一声赦令。沈怀序转回头，重新面向黑板，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向来规律跳动的心脏，在刚才那一刻，跳得有多失序。
光尘依旧在空气中飞舞，一道无形的界碑，却已在他与他之间，伴随着初遇的火花与试探，悄然立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