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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杀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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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明,你确实该死!”
...
偶然的机会,他听见院长和罗焕荣的谈话。
那是一个周三的傍晚。
院长办公室外,陈烁在听到贺介源的名字后脚步瞬间被钉在原地,一种混合着好奇与不安的情绪攫住了他。
门虚掩着,留下一道不足一掌宽的黑缝。
陈烁小心地将自己滑入门边的阴影里,背贴着冰冷刺骨的墙壁。
“贺介源那孩子,最近是不是又瘦了?”
是刘长明的声音,带着一种故作慈祥的虚伪,道:“看着真让人心疼。”
罗焕荣叼着烟附和道:“那孩子是挺单薄,不过院长您放心,食堂伙食我一定抓好,保证孩子们营养……嘿嘿”
“光是伙食可不够。”
刘长明打断他,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清晰地传出来,“这个孩子,内心敏感,缺爱,需要更细致的关怀。”
关怀两个字被他含在嘴里,咀嚼得意味深长,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味。
罗焕荣干笑两声,语气变得更加暧昧下作:“贺介源那孩子,确实长得挺清秀,比小姑娘还耐看。”
门外,陈烁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刘长明似乎很受用这种奉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哼笑:“小孩子嘛,就像花骨朵,需要精心浇灌……尤其是这种没爹没妈的,更懂得感恩。”
他刻意加重了感恩两个字,接着,用一种带着黏腻的口吻继续说:“我观察他有一阵子了,性子闷,但骨子里有种劲儿……得慢慢来,不能急,要让他习惯,依赖……”
他口中的关爱究竟是什么,陈烁很清楚。
“不行....不能是他...”
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但下一秒,这股寒意被更汹涌的怒火取代,烧得他双眼赤红。
刘长明那腻味的嗓音,每一个字都像蚯蚓爬过皮肤,留下令人窒息的恶心感。
以前陈烁只是本能地厌恶,避开,从未深想。
此刻,因为贺介源这三个字,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在颤抖,只想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用身体筑起一道墙,隔绝世间所有的恶意。
刘长明那只肥腻的手,竟想落在贺介源身上?
“别怕”,他在心里默念,声音却异常坚定,不知是说给贺介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有我在。”
一股灼热的怒火从心底直窜上来,像岩浆一样猛地冲上陈烁的头顶,此刻,什么理智、什么后果都被抛诸脑后,他全部的世界,收缩成一条简单的准则:我身后的人,必须安全。
他几乎要立刻踹开门,冲进去,用任何手边能找到的东西,砸烂刘长明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但他残存的理智像一根细线,死死拽住了他。
他最后透过门缝,阴鸷地盯了刘长明那肥硕的后脑勺一眼,充满了未加掩饰的恨意。
他像一道沉默的阴影,一步一步地向身后的黑暗退去。
...
秋天是多愁善感的季节,带着一种潮湿、缠绵的质感。
秋日仿佛被雨水浸透了,像一块永远也拧不干的厚绒布,院子里低洼处积着浑浊的水坑,墙角蔓延着大片的霉斑,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腐烂落叶的醇厚气息。
孙天放几步走到贺介源床边,把一块用透明糖纸包着的水果硬糖不怎么客气地塞进他手里。
“拿着。”
他语气生硬,像在发号施令,眼睛却瞥向窗外连绵的雨幕。
贺介源瘦小的身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指蜷了蜷,还是默默握住了那块糖。
几步开外,陈烁靠在自己床铺边,看着手中的书,从始至终没抬一下头,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表面上,孙天放和陈烁之间依旧火药味十足。
但不知从哪天起,孙天放再没真正找过贺介源的麻烦,偶尔扔过来的几块糖,成了这种微妙变化仅有的证明。
这天下午,雨声渐渐密集起来,宿舍门被哐当一声推开,护工罗焕荣裹挟着一身湿冷的水汽闯了进来,雨水顺着雨衣的下摆滴落。
他目标明确,径直走到贺介源的床铺前,声音附上一种可被感知的硬度:“院长叫你去他办公室打扫,现在就去。”
贺介源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细瘦的手指死死揪住了盖在腿上的薄被单。
陈烁无声地站了起来,身形不算高大,却严实地挡在了贺介源的床前,隔开了罗焕荣的视线。
“他前几天的感冒还没好利索。”
陈烁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罗焕荣眯起那双透着精明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假笑,猛地抬起右臂,手掌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而凶狠的弧线。
啪-- 一声脆响在空气中炸开,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陈烁脸上。
“废话真多!”罗焕荣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用力地一挥手,动作幅度很大,带着驱赶的意味。
陈烁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起清晰的红色指印,他舌尖抵了抵口腔内壁,没吭声,只是慢慢转回头,眼神黑沉地看向罗焕荣。
“我去。”
一个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孙天放不知何时靠在了门框上,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没什么表情,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漠然。
“贺介源病秧子一个,别回头把院长的东西碰坏了,打扫是吧?我去。
罗焕荣扭过头,抬起手,似乎想阻止,但那只手在空中停顿片刻,中途无力地垂下,意思是“随你便吧”,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许了。
“动作快点。”
他扔下这句话,转身走了出去,湿漉漉的雨衣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孙天放没再看宿舍里的人,插着兜跟了出去。
一个多小时后,孙天放才回来。
他推开门,身体像一具忘了上油的发条玩偶,每一步都带着生涩的顿感,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而黏腻的冷汗,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一言不发。
一直沉默坐着的陈烁这时站了起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任何言语,却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陈烁极轻微地摇了下头,眼神里带着警示,孙天放的瞳孔缩了缩,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陈烁用下巴朝门外不易察觉地扬了扬,先一步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孙天放抬手用力地用手掌抹过额头,顺势将湿漉漉的掌心在裤子上擦了擦,也跟了出去。
“你...没事吧。”
“死不了。”孙天放摸出一根烟点上,喷出一口烟气,又给陈烁递了一根。
陈烁没有接,开口问道:“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孙天放收回手中的烟,塞入烟盒,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平滑的刺骨感:“我什么时候动手?”
陈烁视线穿过玻璃看向窗外:“尽快。”
犹豫了一下,孙天放还是开口问道:“陈烁,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确定要亲手杀了他?”
陈烁垂下眼,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他了?刘长明自作孽,想杀他的人不止你,你只需要做好我交代你的事,剩下的不用管,会有人去做的。”
孙天放点了点头,丢掉手中的烟头,转身回到了房间。
陈烁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墙上的老钟。
9月18日,晚上21:35分。
...
对罗焕荣的审问连夜进行。
审讯室的灯光将罗焕荣脸上细微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他屏住了呼吸,嘴唇不自觉抿成一条细线,由于用力过猛,嘴唇边缘都有些发白,瞳孔微微放大,使得眼神看起来有些空洞和畏惧,鼻翼因为呼吸的急促而轻轻翕动 。
“刘长明...他其实在跟两伙人合作。”罗焕荣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的沙哑,“一伙是本地的人贩子,什么年龄的孩子都要;另一伙......我只知道他们从边境来,专门要十岁以上的男孩。”
吴雩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迟疑,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支在桌上,在灯光下投下深邃的阴影:“边境那一伙人有什么特别?”
罗焕荣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什么:“他们不要普通孩子,只要身上没有疤痕的。”
没有疤痕的细节让吴雩心中一动,但他没有表露出来:“继续说!”
柳至秦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着每一个细节。
罗焕荣额头上的汗珠越聚越多,终于汇成一道细流,顺着太阳穴滑落。
他举起带着手铐的双手,胡乱擦了擦,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更加狼狈。
“这一次,对方要两个十二到十六岁的男孩...”罗焕荣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他们出价高的离谱,可院里...院里没有合适的孩子,我害怕,劝刘长明别接这单生意,毕竟边境的人什么都干的出来,但刘长明说他会搞定。”
吴雩靠在椅背上,食指轻叩太阳穴,眼神却锐利如鹰。
“没有合适的孩子?”吴雩目光沉静地落在对方眼中,声音带着一股透人的凉意 :“陈烁十五岁,孙天放快十六了,贺介源十三,江舟十四,这四个孩子不都符合年龄要求吗?”
罗焕荣不自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躲闪:“他们...他们基本上身上都有疤。”
“疤痕?”吴雩微微皱眉,“天生的?”
罗焕荣始终低着头,躲避着所有可能的视线交锋。
“不...不是天生的。”
“说清楚。”吴雩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可辨,在字与字之间留下令人窒息的停顿。
“我...”罗焕荣欲言又止。
“说!”吴雩喝道。
“是刘长明...他有暴力倾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孩子们出气,烟头、皮带、有时候是随手抄起的棍子...”
柳至秦记录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头,与吴雩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愕然,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贺介源那副担惊受怕的模样,那个瘦小的男孩总是低着头,说话时肩膀不自觉的耸起,仿佛随时准备躲避什么。
希望孤儿院。
多么讽刺的名字。
“继续说,把你知道的全部交代清楚。”吴雩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审讯室的气氛更加压抑。
吴雩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刺入罗焕荣试图躲闪的眼底。
罗焕荣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避开了吴雩的直视。
“他,还有些特殊的癖好。”
“特殊?”吴雩音调陡降,带着冰冷的质询,“怎么个特殊法?说具体点。”
“我…我真不清楚具体!”,“就是…经常,深更半夜,刘长明会单独把某个孩子叫到自己屋里…一去就很久…”
“深夜单独很久...”吴雩一字一顿地重复,每个字都因失去了表情的缓冲而显得格外刺骨。
罗焕荣瘫在椅子上,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刘长明的性取...他有恋童癖,尤其是男孩...其他的,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刘长明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杀的...”
柳至秦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所有人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然后狠狠地、反复地碾压。
“这帮畜生……”
专案组组长,市局副局孙志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从里间传来。
虐待、凌辱、甚至贩卖!
他办过无数大案,见过最血腥的现场,面对过最凶残的罪犯,一颗心早已被岁月和罪恶磨砺得坚如铁石,但是这个小小的孤儿院引发的案件,在他看来,比面对过的任何悍匪都要狰狞可怖千百倍!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猛,身体甚至微微晃了一下:“查!”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给我彻查!从上到下,一个都不准放过!”
案件出现了新的证词,传唤询问放到第二天一早进行。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当天边第一缕白光出现,吴雩已经带人来到了希望孤儿院,还没进门,一个年轻的民警从孤儿院里面跑了出来。
看到吴雩等人,他的表情陡然显出几分苍白:“吴...吴队,有两个孩子不见了,是孙天放和陈烁…我们问过其他孩子,都说昨天晚饭后就没见过他们。”
吴雩的眉头一皱,昨天晚饭后......
他并没有对派出所的同志进行问责,只是语气尽量平缓的问道:“附近的监控查了吗?”
“正在查,只不过建设区是老区,希望孤儿院这里更偏僻,附近没有什么有效的监控......”
天眼系统虽然已经开始在全国推广,但是具体执行牵扯到城市的发展和公安□□基金的使用,并不是吴雩能操心的事情,这也是导致了我国90年代很多案件不好侦破的主要原因。
吴雩对派出所的民警说道:“辛苦了,继续去周边排查,看看有没有人昨天六点半以后见过两个孩子。”
年轻的民警点了点头匆忙跑开了。
吴雩和第三支队的几人走了进去,孩子们已经被集合在食堂,护工们则是被单独请进了一楼的职工办公室,吴雩没有参与审问护工的过程,而是单独把贺介源和江舟喊了出来,就在院子里,随意的搬了几张椅子。
他抬头想要去摸贺介源的脑袋,贺介源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吴雩猛然想起罗焕荣的证词,这才想起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于是对着贺介源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贺介源,我可以叫你小源吗?”
贺介源点了点头,始终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像一道脆弱的栅栏:“警察叔叔找到陈烁哥哥他们了吗?”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陈烁和孙天放的,不过还需要你们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