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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决定 ...

  •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落下。
      冼碧云转过身,方才面对武田时那份滴水不漏的从容稍稍卸下,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背靠着冰凉的木门,轻轻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那层用于应付外人的柔和关切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的警惕。她没有立刻走向丁一,而是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对病床上正望向她的丁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丁一立刻领会,吞咽了一下,屏住呼吸,只余一双眼睛紧跟着她的动作。
      冼碧云像一只轻捷的猫,开始无声而细致地巡视这间不大却处处透着不祥的病房。她的动作看似随意,目光却锐利如刀锋。先从门框边缘开始,指尖拂过木质纹理的凹凸处;然后是墙壁上那盏昏黄壁灯的灯座,她稍稍踮脚,检查了灯罩内侧。接着是床头柜,她拉开抽屉,仔细摸索了内部每一寸角落,连背面也没有放过。她的指尖甚至抚过插着枯萎花枝的花瓶瓶口和内壁,又探了探病床的铁质栏杆下方不易察觉的缝隙。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部老式收音机上,指尖在底座边缘几个可能藏匿微型装置的地方轻轻按压、摸索。
      整个过程,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只有衣料极轻微的摩擦声,和偶尔挪动小物件时几乎不可闻的碰撞。丁一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一丝不苟的动作,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病房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最后,冼碧云的目光落在了病房唯一一把椅子上——那是之前武田可能坐过的位置。她蹲下身,手指仔细探入椅面与椅腿的连接缝隙,又摸了摸椅子底部。做完这一切,她才站直身体,走到病房唯一的小窗前,指尖拂过窗框,确认了插销的完好,并透过玻璃快速扫了一眼窗外——是对面楼房灰扑扑的墙壁,并无异状。
      她终于转向丁一,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了一丝。但谨慎并未完全放下,她走到床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拿起床头的水杯和热水瓶,做出倒水的样子,发出些许正常活动该有的声响。同时,她俯身靠近丁一,用几乎贴近他耳廓的气音,语速快而清晰:“房间暂时安全。但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丁一感到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带着令人心安的淡香,却也携着紧绷的严肃。他立刻同样压低声音,急切地问:“刚才…… 武田他……”
      “他在试探,也在等你崩溃。”冼碧云借着整理被角的动作,语速极快,“以后你在梦里也要留着三分清醒,这次幸好是你反应快,可若还有下一次,武田可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丁一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后怕如同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让他几欲颤抖。
      “别慌!幻觉,是药物和压力混合的结果,也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冼碧云打断他,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但握了握他冰冷的手,传递过一丝力量,“听着,丁一,你必须牢牢记住,你现在‘是’李约瑟,也只能是李约瑟,至少在武田面前,丁一必须‘消失’。不管武田将来查到什么,或者是想试探什么,任何关于过去的挣扎,都只能留在这里,”她用指尖极轻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和这里,”又点了点丁一的心口,“绝不能泄露半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正常的音量扬声道:“李先生,喝点水吧,你看你,出了这么多虚汗。”同时将水杯递到他手里,眼神却紧紧锁着他,里面是毫无转圜余地的警告和嘱托。
      丁一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流让他冰冷的指尖恢复了一点知觉,也仿佛浇醒了他混乱的神经。他看着她沉静如水的眼睛,那里面的坚定像一块压舱石,稳住了他几乎要再次漂流的意识。他用力点了点头,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的惶惑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清醒所取代。
      “我明白了,冼小姐。”他用正常的、带着些许虚弱和感激的语调回答,同时,在杯沿的遮掩下,用口型无声地对她说:“继续。”
      冼碧云几不可察地颔首,知道最危险的情绪关口暂时度过了。她重新在床边坐下,开始用稍大的声音说起生活的琐事、天气的变化,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探病闲聊,而在这些无害的话语间歇,她那低如耳语的气音,继续将关键的信息、下一步的注意事项,一点点刻入丁一混乱过后异常清醒的脑海之中。
      “虽然你跟东园寺大公的关系不能确认,但宫本御医马上就要到沪,他是真正的眼科权威,你的伪装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我已经想到办法,用码头瘟疫的借口帮你争取到了一周的时间!”气音在这里停顿了一瞬,接下来的字句重如千钧:“你得抓紧时间离开上海!”
      丁一的呼吸滞住了。 “我不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坚定。
      “别说傻话。”冼碧云说着,起身又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丁一。递水时,她的身体再次遮挡了可能来自门方向的视线,嘴唇极轻微地动了动,“你眼不瞎这事根本瞒不住的!宫本一到,一切都完了。一周,丁一,你只有一周。”
      丁一接过水杯,借着喝水的动作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波澜。温水入喉,却尝不出滋味。
      “谢谢冼小姐。”他放下水杯,脸上露出疲惫但似乎安心了些的神色,“但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这是真话,也是托辞。他需要时间思考,需要从这令人窒息的信息轰炸中喘口气。
      冼碧云看着他,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也有沉重的决心。她知道,武田的阴影并未远离,门外的耳朵或许正竖着,而丁一所处的漩涡,远比他身上的伤要凶险得多。
      她也知道,有些决定,只能他自己做。
      “那睡会儿吧。”她替他整理了一下枕头,将被子拉高些,语气缓和下来,“我就在这儿,等你睡着再走。”
      这句话,半是真意,半是继续演给可能存在的监听者。丁一依言躺下,闭上眼睛。
      但眼皮之下,眼球在快速转动。全身的感官都处于一种极度敏锐的戒备状态——门外是否真的有脚步声?窗外的天色是否暗了些?冼碧云的呼吸声在哪个位置?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分析,储存。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远远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喧嚣——电车叮当声,小贩叫卖声,不知哪家留声机飘出的咿呀戏文。这些日常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如此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声却惊心动魄的信息传递后,留下的沉重余音。
      冼碧云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她的手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她在计算,在规划,在权衡每一个可能的选择和其代价。
      一周。
      七百二十个小时。
      倒计时已经开始,而他们甚至不知道敌人究竟布下了多少张网。
      丁一的呼吸逐渐平稳,假装入睡。但在被单之下,他的手悄悄握紧了——指甲陷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他不会走。
      至少,不会就这样走。
      这个决定在他心中逐渐成形,像黑暗中的一颗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危险,是的。近乎自杀,也许。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有些线,不能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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