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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瞒天过海 ...

  •   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第二次炸开,比丁一那一枪更近,更震耳欲聋,震得人头皮发麻,耳蜗里嗡嗡作响。硝烟混着更浓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弥漫开来,几乎有了实质,粘在皮肤上,呛进肺管里。
      顾仰山闷哼一声,不是惨叫,而是一种被巨力强行压出的、从胸腔深处挤出的痛楚。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抡中,猛地向后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右肩瞬间被暗红色浸透,那红色迅速扩散,在深色的衣料上开出一朵狰狞而湿润的花。他脸色煞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蜿蜒的蚯蚓,汗水立刻涌了出来。他死死咬着后槽牙,下颌骨的线条绷得如同刀削,硬是没让自己顺着墙壁滑下去,只是靠着墙,胸膛剧烈地起伏,像破旧的风箱。左手紧紧捂住伤口,可那温热的、带着生命力的液体依旧固执地从他指缝间汩汩涌出,顺着小臂往下淌,滴落在地上,发出轻微却惊心的“嗒、嗒”声。
      丁一在顾仰山扣动扳机的刹那,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那句冲到嘴边的“你疯了!”被更原始的惊骇堵了回去,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短促的、倒抽冷气的嘶音。腿上的枪伤还在钻心地疼,但那疼痛此刻仿佛退到了遥远的地方,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几乎要迸出眼眶的视线,都被顾仰山肩头那迅速扩大的、刺目的血渍死死攫住。一股混杂着震怒、荒谬和某种尖锐恐惧的情绪直冲头顶。他踉跄着,几乎是用身体撞过去的,不是去搀扶,而是一把狠狠揪住了顾仰山没受伤那边的衣领,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声音因腿痛和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从牙缝里挤出来:“顾仰山!你他妈是不是真有病?!谁让你——谁让你这么干的?!”
      “我说过……”顾仰山打断他,因为急剧失血和剧痛,气息短促发虚,但每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从肺里挤出来,沉甸甸地砸在丁一混乱的心上,“要挡在你前面。”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睫毛被冷汗浸湿,视线有些模糊,但仍准确地对上了丁一的眼睛。冷汗混着不知何时溅上的血污,划过他苍白失色的脸颊。“伤……得对称,”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才像……真的搏命,不是演戏……你那一枪,”他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平日里那种带着点讥诮和掌控感的笑,却只牵动了肩伤,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一下,显得虚弱而狼狈,“太偏,不够狠。日本人……没那么好糊弄。”
      丁一揪着他衣领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不是因为腿伤,而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这种近乎自戕的、冷静到疯狂的“算计”。他猛地松开手,仿佛那染血的衣领是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掌心。他转身,跌跌撞撞地在杂乱的棺材铺寻找能止血的东西,嘴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疯子!你们他妈的都是疯子!你!这见鬼的世道!全他妈疯了!”
      他将那件皱巴巴的西装外套内衬撕成布条,又一眼瞥见角落里滚落着半瓶大概是祭祀用剩下的劣质烧酒,瓶身上蒙着厚厚的灰。他一把抓过,拧开瓶塞,浓烈刺鼻的酒精味冲了出来。
      “忍着!”丁一回到顾仰山身边,声音粗嘎沙哑,动作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粗暴的急迫。他“嗤啦”一声撕开顾仰山肩头早已被血浸透的衣物,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昏暗光线下——子弹擦着肩胛骨边缘穿出,留下一个血肉模糊、边缘翻卷的窟窿,正随着顾仰山的喘息微微翕动,汩汩冒血。
      他再没有半分犹豫,将瓶口对准伤口,烈酒直接浇了上去。
      “呃啊——!”顾仰山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脖颈和手臂上青筋暴凸,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那压抑不住的痛吼从喉间迸出,又被他强行咽下半截。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几乎让他当场晕厥过去。豆大的冷汗如瀑布般从额头、鬓角滚落,混着血水,蜿蜒而下。
      丁一额头上也布满了冷汗,不知是源于自己腿上的疼痛,还是眼前这惨烈一幕带来的紧张。他拿出一块相对干净的手帕快速的紧紧按压住顾仰山的伤口,又利用撕下的布条和外层,开始笨拙却异常用力地缠绕、包扎。一圈,又一圈,勒紧,试图止住那仿佛无穷无尽的血流。布料迅速被染红,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你也知道疼?”丁一低着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质问,又像是某种无处宣泄的自言自语,“算计我的时候……骗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会这么疼?”
      顾仰山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几乎虚脱,任由丁一摆布。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意识在涣散的边缘漂浮,但丁一那低哑的、带着恨意和别样情绪的话语,却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比酒精浇在伤口上更让他心神震颤。他喘息着,失焦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丁一低垂的、同样毫无血色的脸上,看着他因为专注和用力而微微蹙起的眉,看着他沾了血污和灰尘、微微颤抖的睫毛。
      “……算过。”顾仰山气若游丝,但吐字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抠出来。
      丁一缠绕布条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算过……你知道了真相,会是什么反应。”顾仰山继续说着,目光有些失神,仿佛穿透了眼前昏暗的杂物间,看到了更遥远的、布满荆棘的未来,“算过你会恨我入骨。算过……最好的结局,或许是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相见不识。”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夹杂着硝烟、血腥和尘埃的冰冷空气,这动作牵动伤口,带来新一轮的锐痛,但他只是眉头蹙得更紧,“没算到……是这种疼。”
      没算到,亲眼看见你因我而受伤流血,是这种仿佛心脏被生生攥紧、凌迟般的疼。没算到,处心积虑将你推开,却又在绝境中看见你折返,是这种五脏六腑都被搅碎、空洞又灼热的疼。更没算到……那个意外的血腥的触碰,会留下比子弹贯穿更灼烫、更难以磨灭的印记。
      丁一没有再说话,只是牙关咬得更紧。手下包扎的动作,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放轻了一丝。他迅速而利落地处理好顾仰山肩头骇人的伤口,打上最后一个结,然后才低下头,处理自己腿上的枪伤。子弹还嵌在肌肉里,没有伤及骨头,但同样血流不止。他面无表情地撕开裤管,咬开酒瓶,将剩下的烈酒全部浇了上去。身体同样因为剧痛而绷直颤抖,额角沁出更多冷汗,但他一声未吭,只是用牙齿配合右手,将另一条撕下的布条死死捆扎在伤口上方。
      两人各自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中间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却仿佛隔着翻涌的暗河。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冰冷虚弱感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暂时淹没了其他所有激烈翻腾的情绪。狭小的后台里,只剩下沉重而压抑的、带着颤音的喘息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越发凄厉的风声,像是为这场残酷戏剧奏响的哀乐。
      不知过了多久,顾仰山用未受伤的、勉强还能活动的左手,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个银质的烟盒和火柴。手指因为失血和寒冷而不听使唤,试了三四次,才终于划燃了一根火柴。微弱的、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他惨白染血、冷汗涔涔的脸庞,也照亮了旁边丁一同样狼狈不堪、却线条紧绷的侧影。
      他点燃两支烟,滤嘴处沾上了些许血迹。他将其中一支递了过去。
      丁一瞥了一眼那染血的烟,他接了。辛辣的烟雾猛然吸入肺腑,带来短暂的、虚幻的麻痹感,稍稍钝化了神经末梢传来的尖锐痛楚。
      “日本人……应该快到了。”顾仰山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声音恢复了些许刻意维持的平稳,但那底下虚弱的底子依旧无法掩盖,“听到连续的枪响,又这么久没动静……李伯垚这下,‘证据’应该准备够了。”
      “我们俩……在这里都‘自相残杀’了,他还不满意?”丁一冷笑,吐出的烟圈在昏暗光线下迅速扭曲、消散。
      “嗯。”顾仰山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自己肩头那已被鲜血浸透的绷带上,暗红色的范围仍在缓慢扩大,“这出‘瞒天过海’的苦肉计……分量应该够了。”
      丁一沉默地抽着烟。灰白色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升腾,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烟雾之后,他的视线再次投向顾仰山。这个男人,步步为营,算计了他的一切,几乎摧毁了他对人世最后一点温情的幻想和信任。可就在刚才,又是这个男人,用一种更极端、更不计后果、甚至显得愚蠢的方式,将他护在了身后,用血肉之躯去填补计划中可能存在的漏洞。那句低哑的“怕你不再回来”,此刻像一根烧红的细针,精准地扎进他心里某个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柔软角落,带来一阵尖锐而酸涩的悸痛。
      “顾仰山,”丁一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被窗外呜咽的风声彻底吞没,却又清晰地抵达对方耳畔,“以后……别再替我挡枪了。”
      顾仰山夹着烟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在半空。
      “你的命,”丁一转过头,隔着稀薄的烟雾直视着他,眼神复杂得如同此刻晦暗的天色,有未消的恨,有无奈的怒,还有一丝更深沉难辨的东西,“留着还有用,至少……得把欠我的那些,一笔一笔,都还清了再说。”
      顾仰山迎着他的目光,那目光像淬火的刀锋,也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让那灼热的气息充满胸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更复杂的情绪。然后,他极轻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动作轻微得仿佛只是烟灰坠落的震颤。
      “好。”他吐出一个字,简洁,却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棺材铺外传来了杂乱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皮靴踩在碎石路上的声音格外清晰。紧接着,李伯垚那副带着戏谑腔调的声音响起,人未至,声先到:“可以!你俩挺会玩!” 话音落下,李伯垚才晃了进来,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和互相倚靠、浑身是血的两人,挑了挑眉,吹了声口哨,“动静够大,意思全对!Perfect!”
      说罢,他不再看两人,径直走向墙边,拎起那支早已准备好的汤姆逊冲锋枪,对着四周的墙壁、房梁、废弃的棺材板就是一通毫无章法的疯狂扫射!“哒哒哒哒——!” 震耳欲聋的枪声再次充斥狭小的空间,木屑纷飞,尘土扬洒,墙上瞬间增添了几排新鲜的、密密麻麻的弹孔,现场顿时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宛如经历了一场激烈的火拼。
      李伯垚打空一梭子子弹,随手把枪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扬声道:“行了,别愣着了!那边几口现成的,选一个吧!躺进去,咱们这出戏,就该收尾了!”
      顾仰山和丁一对视一眼。无需多言,绝境之中,这是唯一的路。
      顾仰山将还剩一小截的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他用左手撑住冰冷的墙壁,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青筋再次凸起。他咬紧牙关,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让他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深吸一口气,硬是挺直了脊背,哪怕这个动作让肩头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朝丁一伸出了手——是那只干净的、未受伤的左手。
      丁一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又抬眼看了看顾仰山那张惨白如鬼、却竭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是一丝冷硬表情的脸,以及肩头那刺目惊心的、仍在缓慢渗血的绷带。他没有立刻去握那只手,而是将自己手里抽了一半的烟,递到了顾仰山嘴边。
      顾仰山明显愣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波动。随即,他微微低下头,就着丁一的手,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再次涌入,带来一丝微弱的、虚幻的力量感,也仿佛是一个无声的、短暂的交接。
      然后,丁一才伸出自己的手,一把握住了顾仰山伸出的手。那只手冰冷,带着湿黏的冷汗。丁一借力猛地站起,腿上的伤口顿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几乎同时,顾仰山强忍着肩伤,用身体和手臂稳住了他。
      两人的重量瞬间相互依托,伤处摩擦碰撞,带来新的、清晰的痛楚,但也奇异地产生了一种不容倒下的、坚韧的支撑力。他们就这样互相搀扶着,一瘂一拐,步履蹒跚,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走向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口薄棺。
      “躺好了,盖棺定论,咱这出戏就算成了。”李伯垚抱着胳膊,在一旁催促,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门外。
      “别担心,”顾仰山低声对丁一说,声音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按计划,我们一会见。”他先协助丁一,两人合力,极其缓慢而艰难地将丁一挪进棺材。李伯垚也上来搭了把手,帮忙将沉重的棺材盖板合拢,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
      然后,顾仰山自己才挪向旁边另一口棺材。躺进去的动作对他而言更是酷刑,每移动一寸,肩头的伤口都像被再次撕裂。李伯垚上前帮他盖棺,动作间,手肘不小心重重撞在了顾仰山受伤的右肩上。
      “呃……你大爷的!”顾仰山疼得眼前发黑,控制不住地低声咒骂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李伯垚倒也不恼,反而嗤笑一声,俯身对着棺材缝隙低语,语气依旧带着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却多了分罕见的认真:“忍着点。你们都给我藏严实了!别让老子白忙活了……别让老子这通真成给你们送葬的了!”
      随后,李伯垚直起身,迅速从后腰掏出另一把备用的手枪,“咔嚓”一声利落地上了膛,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专注。
      “Hello!”
      他话音未落,已然回身,动作快如鬼魅,枪口指向那四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巡捕,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四声干脆利落的枪响几乎连成一线。那四个巡捕脸上甚至还残留着对眼前突变局势的茫然和惊愕,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已中弹倒地,当场毙命。鲜血从他们身下汩汩流出,迅速与地上的灰尘混合,变成肮脏的暗褐色。
      几乎就在枪声落下的同时,棺材铺外传来了尖锐的汽车刹车声和纷乱的脚步声——接到李伯垚“报信”的日本宪兵队,恰好赶到了。为首的正是武田,面色沉肃,小林紧跟在他身侧,如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看似平静的棺材铺门脸,一名提着医疗箱的军医和一小队全副武装的宪兵紧随其后。
      一行人刚下车,便清晰地听到了棺材铺内传出的最后几声枪响(李伯垚解决巡捕的枪声),以及随后死一般的寂静。
      小林立刻侧身挡在武田身前,右手按住腰间的枪套,用日语厉声喝道:“列队!警戒!”
      宪兵们训练有素地迅速散开,呈战斗队形,枪口齐刷刷对准了棺材铺的大门和窗户,气氛瞬间绷紧。
      而棺材铺内,李伯垚正飞快地拖拽着巡捕的尸体,将他们摆放到看似经过激烈搏斗的位置,同时从门板的缝隙里,冷眼观察着外面日本人的一举一动。看到宪兵队已经展开队形,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时间,刚刚好。
      “棺材,棺材,升官发财!!”他低声自语,像是念诵着某种诡异的咒语。说完,他飞身一跃,敏捷地跳进了第三口早已准备好的棺材中,反手拉上棺材板,只留下一道观察缝。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两枚早已拧开保险盖的手榴弹,就着棺材里预备的火柴,嗤啦点燃引信,手臂一扬,将嘶嘶冒着白烟的手榴弹顺着地面,骨碌碌地朝棺材铺门口滚了出去!
      “人财两旺!手雷一响,黄金万两!!”手榴弹精准地滚到了棺材铺门槛处。
      门外,小林正打着手势,指挥宪兵分成两组,准备交替掩护,向棺材铺合围逼近。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猛然炸响,火光与浓烟瞬间吞没了棺材铺的门脸,破碎的木片、砖石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气浪将靠得最近的几名宪兵直接掀翻在地。
      “卧倒!”小林大吼一声,猛扑上前,将武田牢牢护在身下。其他宪兵也纷纷扑倒在地,寻找掩蔽。
      巨响过后,是短暂的死寂,只有燃烧的噼啪声和灰尘簌簌落下的声音。浓烟滚滚,缓缓向空中飘散,露出棺材铺前半部被炸得一片狼藉的景象,门框歪斜,墙壁焦黑。
      就在这时,一口棺材的盖子被从里面“砰”地推开。李伯垚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咳嗽两声,然后转身,伸手进旁边那口棺材,粗暴地拽着丁一的衣领,将他像拖拽一条破麻袋般,从棺材里生生拖了出来,一路拖过满是瓦砾的地面。
      丁一此刻的模样惨不忍睹:脸上除了原有的血污,又蒙上一层黑灰,鼻青脸肿,嘴角破裂,身上的衣服被刮扯得破烂不堪,沾满尘土和血迹,腿上和肩上的绷带也松脱散乱,渗出血迹。他双眼紧闭,气息微弱,被李伯垚扔到武田面前时,只无力地抽搐了一下,活脱脱一条濒死的丧家之犬。
      宪兵们惊魂未定,见状立刻又举起了枪,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了李伯垚。
      “放下枪!都放下!”武田被小林扶起,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看清是李伯垚,立刻大声喝斥。他的目光先锐利地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丁一,然后才看向李伯垚,眼神深不可测。
      李伯垚毫不在意那些枪口,拍了拍手,对武田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武田先生,你的人,我李伯垚给你找到了!为了找到这个李约瑟,瞧瞧!”他指了指自己身上几处被划破的地方和脸上的灰,“我受伤了!我带来的兄弟,”他指了指棺材铺里那几具巡捕的尸体,“全折在里面了!这买卖我亏大了!你得给我加钱!Double!OK?!我还得给这些死去的兄弟家里发抚恤金呢!这很合理吧?”
      这时,躺在地上的丁一似乎被嘈杂的人声惊动,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涣散地搜寻着,最后定格在武田身上。他嘴唇哆嗦着,用尽力气发出微弱而嘶哑的声音:“查、查理……查理……还在……里面……救他……快救他……” 他伸出颤抖的、沾满血污的手,似乎想指向棺材铺内,却又无力地垂落。
      仿佛是呼应他的话语,棺材铺废墟里,传来了小林用日语发出的喊声:“这里发现一个人!还有生命体征!”
      丁一虽然听不懂日语,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和他“预料”的一样。他眼中陡然迸发出一丝回光返照般的急切,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对着武田,声音带上了哭腔和绝望的哀求:“一定是查理……一定是……武田君……求求你……快……快救他……他不能死……” 这演技,配合他此刻真实的惨状,足以乱真。
      然而,武田的脸上并未立刻浮现出对“查理”安危的关切。他更多的是审视,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观察。他更关心的,是眼前这个“李约瑟”伤势的真伪,以及刚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抬手,对身后的军医示意了一下,用日语冷冷吩咐:“先去检查他的伤。仔细点。”
      军医领命,立刻提着箱子蹲到丁一身旁,手法专业而迅速地开始检查丁一的腿伤、生命体征,并特意查看了伤口的新鲜程度、出血量,甚至用手指沾了点血,在指间捻了捻。
      “伤怎么样?”武田用的是日语,语气平静。军医明白上司不想让丁一和李伯垚听懂对话内容,同样用日语,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回复:“腿部枪伤确实严重,子弹还在里面,失血很多,非常虚弱,并非伪装。腹部也有近期受击的痕迹和旧伤崩裂。需要立刻进行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
      武田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李伯垚故作愤慨的脸上和丁一奄奄一息的状态之间移动。随即,他换了语气,对军医道:“先给他做紧急处理,止血包扎。然后,”他转向小林的方向,声音提高,“把里面那个人也抬出来,一起送医院!严密看守!”
      接着,他看向李伯垚,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算作安抚的表情:“李探长,辛苦你了。钱的事情,好说。现在,我需要知道这里发生的每一个细节。究竟怎么回事?李约瑟和那个‘查理’,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刚才的爆炸和枪战,又是怎么发生的?”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试图从李伯垚的叙述和现场痕迹中,拼凑出他想要的“真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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