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烈酒更呛喉》一颗青春豆

12、尘封的答案

　　这天晚上，手机屏幕再次亮起，“顾逾尘”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句质问，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在她自以为早已沉寂的心湖里炸开，掀起的却是陈年淤泥。

　　「温晚，为什么连一次机会也不给我？」

　　机会？

　　温晚死死盯着那行字，一股混杂着委屈与尖锐痛楚的气流堵在胸口，让她几乎窒息。

　　他竟问她为什么不给机会。

　　难道他忘了，一开始，率先收回所有机会的人，是他？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回那个闷热得无处可逃的下午，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何为爱情的苦涩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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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岁的温晚，蜷缩在房间的椅子上，手心里紧攥着发烫的手机。屏幕上，是她刚在某个情感树洞下的留言。她详细地写下了与顾逾尘从初识到悸动的全部，包括她用情歌含蓄表白后，他三天之久才回复他的那段“深奥”留言。

　　最后，她怀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小心翼翼地问：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紧张地刷新着页面，心脏跳得像要挣脱胸膛。

　　最初的几条评论还算温和：
　　「有点像拒绝，但又没说死，再观察看看？」
　　「男生的心思也挺难猜的。」

　　这些评论让她本就忐忑的心更加悬空。然而，随后跳出的几条，则像不耐烦的法官，敲下了定音的法槌：

　　「这还用问？“你最爱的，往往没有选择你”，第一句就是拒绝啊姐妹！醒醒！」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坠，像突然踏空了楼梯。尽管已有预感，但那行字还是像针一样扎进眼里。

　　她手指颤抖着，不甘心地追问：「那他后面为什么还说其他的话…？」

　　很快，第二条评论来了，带着一种“我是为你好”的残忍：
　　「给你留面子看不懂吗？怕直接拒绝太伤你了！他这算是委婉的拒绝了，你看不懂？」

　　第三条评论：「楼主沉浸在爱情里了，你要给她说直白点，后面的话说白了就是他想告诉你，别在他这棵树上吊死，以后找个爱你的或者合适的将就过吧。我这翻译得够清楚吧？」

　　“将就”……这两个字烫得她灵魂一缩。

　　她盯着“委婉的拒绝”那几个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视线瞬间模糊。

　　此刻，她捧出的那颗真心彻底碎了，再也无法继续往下看，她立刻退了出来，并决定不再主动联系他。

　　之后的一个月，他们确实断了联系。

　　然而，似乎这一个月让顾逾尘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他终于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系了？所以他主动给温晚发了条：「好久没有听你和我说话了？忘记我了？」

　　温晚愣住了：他不是已经婉拒我了吗？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砰砰直跳，一个危险的念头冒了出来：难道他后悔了？

　　她怕极了是自己自作多情，过了许久，才克制地回了一句：「嗯，没有，怎么会。」

　　他却秒回：「嗯，你最近忙什么呢？和我说说。」

　　温晚微微蹙了下眉。难道他是想和她回到“朋友”的位置？可她刚刚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勉强把自己从“恋人未满”的悬崖边拉回来一点。他的再次出现，无异于在她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上，轻轻推了一把。

　　她告诉自己：别被迷惑，他不喜欢你，已经拒绝你了。醒醒吧。

　　然而，第二天，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回复他，他竟然跑到她的留言板里急切地追问：「晚晚，你怎么不理我？」

　　他叫她“晚晚”？还问她为何不理他？那亲昵的称呼像带着魔力，轻易动摇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他是不是真的后悔了，其实还是想和我在一起的？

　　可她怕了。她怕再次会错意，怕再次承受那种从云端跌落的粉碎感。

　　于是，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重新登录了那个树洞，带着一丝卑微的希望询问：他现在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发现其实是想和我在一起的？

　　这一次，评论区的好奇心被点燃了：

　　“姐妹。一个月了，你这竟然还有后续啊？说说，你们什么情况？详细点。”

　　“对对，说详细点，我最喜欢听这些了。”

　　于是她透露了他们“异国”，以及他家境优渥，而自己很普通的情况。

　　这一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评论区瞬间炸开了锅。无数带着现实尖刺的话语，向她扑面而来，完成了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摧毁：

　　「异国恋？妹子你漫画看多了吧？这肯定不靠谱啊！」

　　「一个多月了才来找你，热度都过了，拿你当备胎填空窗呢？」

　　「等等，他家能送他出国？你家呢？……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应该没那个条件，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好家伙，我直说了吧，这是门不当户不对啊！」

　　「楼上+1，普通女孩和豪门公子，偶像剧看多了吧？」

　　「说句难听的，有钱人跟我们谈恋爱就是玩玩，结婚那是不可能的，你别想多了。」

　　「他父母那一关你绝对过不了！在他们眼里你就是图钱，哪怕你真不是！」

　　「放弃吧，现实点，找个门当户对的比啥都强……」

　　一条，又一条，这些最尖锐的声音，被她敏感的心自动捕捉、放大，然后钻进了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她突然想起，暑假有天下雨，他提出送她回家。走到她家附近那条必经的泥泞小路时，他那双显然是名牌的白色跑鞋立刻沾满了泥点。她记得他下意识皱起眉头，和他脱口而出的话：

　　“温晚，你有纸巾吗？”

　　她当时还笑着说："你这么爱干净啊？离我家还远呢，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这样的路，要不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擦拭鞋边的泥渍，一边半开玩笑地回答：“你不知道，这鞋子就是我的第二张脸。”

　　当时她还只是觉得他挺爱干净，此刻，在那些评论的催化下，这个回忆被赋予了全新的残酷含义：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这条泥泞的路，而是整个生活方式的鸿沟。他的“第二张脸”不能沾上她生活中的泥泞，而她的日常，就是他需要小心避开的不堪。

　　温晚僵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窗外阳光明媚，她却觉得心如冰窖。

　　这些来自陌生人的冰冷而现实的话语，像无数面镜子，从四面八方照向她，将她那点可怜的、小心翼翼的喜欢，照得体无完肤，显得如此可笑。

　　她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横在她和顾逾尘之间的，不只是他那句“深奥”的婉拒，更有一整个太平洋，和一道她穷尽一生也无法跨越的“阶级”天堑。

　　那个十六岁的雨季，她的爱情，连同她对美好未来的所有幻想，就在这些一条条增加的、无比现实的评论里，被公开处刑，彻底碾碎。

　　巨大的痛苦和窒息般的自卑将她吞没。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她无处宣泄的心碎终于化作文字，一首名为《阳光下腐烂》的诗歌在她笔下诞生了。

　　“光多刺眼，心多腐烂… …我多愚昧，你多干脆。即使知道是虚幻，还是无法抗拒，温柔布局的陷阱 ……你，我注定的腐蚀剂……”

　　她用“腐烂”和“腐蚀”这样的词，为她无疾而终的初恋，举行了最疼痛的哀悼。

　　然而，就连这最后的隐秘角落，似乎也无法保全。当她某天发现他似乎看到了这篇日志时，一种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羞耻和恐慌瞬间袭来。她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所有心碎和痛苦全部封锁、隐藏，放进了一个无人可见的牢笼，独自在里面消化着名为“顾逾尘”的剧毒。

　　直到三年后，周屿的出现。

　　像一束温暖而坚定的光，照进了她封闭的世界。是他，一点点将她从过去的泥潭里拉出来，给了她重新呼吸的勇气，让她相信，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她以为自己终于痊愈了，放下了。

　　可直到顾逾尘再次出现，还有他一次次向她透露的喜欢，让她心动却又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

　　她这才绝望地发现，所谓的放下，不过都是因为他不在自己的身边。一旦他靠近，哪怕只是屏幕上的一行字，她那颗自以为沉寂的心，又会不受控制地为他而跳动。

　　那份深入骨髓的悸动，从未消失。

　　可是，她不能给他机会，她不能，明明知道结局是悲剧，为什么还要开始这么痛苦的故事呢？

　　也不是因为恨，也不是因为怨，而是因为巨大的恐惧。她害怕再一次经历那种被现实碾碎、看着自己的真心在阳光下腐烂的痛苦。她好不容易，才从那片废墟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酸涩与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冲动，狠狠压了下去。

　　她没有回复。

　　只是伸出手指，长按着那条“为什么连一次机会也不给我”，然后，轻轻地选择了——

　　删除。

　　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在切断一切危险的源头。

　　她关掉手机屏幕，房间里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就像埋葬了她所有未发出的呐喊与那个曾经无比炽热、最终在阳光下悄然腐烂的少女。

　　有些鸿沟，就藏在一条泥泞的小路和他那双怕脏的跑鞋里。有些答案，尘封在岁月里，比拿出来更加有力。

　　沉默，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的体面。她不是在惩罚他，而是在守护那个曾经被一句“深奥”轻易击垮的、小小的自己。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蜷缩在沙发冰冷的角落，任由无声的泪水，浸湿这无边无际的冰冷夜色。

　　——

　　那条石沉大海、最终被删除的消息，仿佛抽走了顾逾尘最后一丝僭越的勇气。

　　他没有再追问。

　　屏幕这端长久的、死一样的寂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他仿佛能看到她紧抿着唇，用沉默在他与她之间筑起一道他无法逾越的高墙。他那句近乎哀求的“为什么”，在她那里，或许只是一种更深的困扰。

　　原来，从头到尾，放不下的只有他。他的出现，他的靠近，他所有不甘的试探，于她而言，恐怕都只是负担。

　　疲惫又心灰意冷，他关掉与她的对话窗口，将手机扔在一旁。也许，他早就该接受这个事实——从她选择周屿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很多年前那个他未曾察觉的瞬间起，他就已经出局了。他所有的执着，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的笑话。

　　接下来的半个月，顾逾尘果然没有再发来只言片语。他像是彻底从她的世界里蒸发了一般，连同之前那种时不时会出现在她和周屿附近的“偶遇”，也一并消失了。

　　这份如愿以偿的安静，反而让温晚感到心空落落的。她嘲讽于自己的人性和惯性。

　　而周屿，也随着顾逾尘的离开，露出了他的底色，像一个终于失去了对手的演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