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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为什么连一次机会也不给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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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日下午,难得温晚和苏晴都有空,一起去了家安静的甜品店。
精致的草莓慕斯在温晚面前的骨瓷盘里,被她无意识地戳得不成形状。苏晴说了个趣事,自己先笑起来,却发现温晚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过了好几秒,才茫然地回过神,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啊……你刚才说什么?”
“温晚,”苏晴靠近她,目光带着审视,“你最近安静得可怕。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把自己憋死。你是哪一种?”
温晚捧着一杯温暖的牛奶,那热度却无法穿透她冰凉的指尖。“没什么,可能就是……大家都累了。”
“累了?”苏晴毫不留情地戳破,“我看你是把自己当成了祭品,摆上了道德的祭坛。那个叫顾逾尘的,就是被你献祭掉的那部分,对不对?”
这个名字让温晚的身体微微一颤。
苏晴放轻了声音:“告诉我,为什么?你明明对他……”
“因为我不配,苏晴!”温晚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的决绝,“我不能那么自私,不能让周屿再经历一次那种耻辱,也不能让顾逾尘为了我众叛亲离,背上所有的骂名……”
“所以你就选择把所有的痛苦一个人扛下来?”苏晴接过她的话,目光如炬,“你替周屿想了,替顾逾尘想了,那你呢?温晚,你的幸福呢?就活该被牺牲掉吗?
她看着温晚无声滑落的泪水,语气从愤怒转为一种深切的困惑与心疼:“你为什么永远在为别人着想……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晚晚,你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苏晴的话,如此直接而精准,撞开了她心中那座囚笼的大门,也仿佛瞬间将她拽回了那个总是需要她“懂事”的童年。
……
在她上小学时,某天放学回家,她正对着一道数学难题发愁。
房间外传来了父母的争吵声。
他们为下个月一笔不大的开支,声音陡然拔高,争吵像夏季的闷雷,一下下砸在她心上,后面甚至还夹杂着瓷器破碎的刺耳声响。她吓得缩紧了肩膀,默默放下铅笔,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将门锁上,把那令人心慌的喧嚣隔绝在外。
过了很久,吵嚷声终于慢慢停下。
她悄悄拧开锁,随后,母亲带着尚未完全熄灭的火气敲响她的房门,“作业写完了吗?”
“嗯,差不多了。”她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乖巧得没有一丝波澜。
然而等到他们都吃过晚饭,父母回到房间休息的时候,她才悄悄从床上起来,挑灯“夜战”坐回书桌前,台灯昏黄的光圈是她唯一的堡垒。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钟表的滴答声和隔壁隐约的争吵陪着她。
她看着那道难题,没有询问父母。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给父母添一丝麻烦。所有的难题,她都必须靠自己去解决。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她狠狠憋了回去。她开始一遍遍地演算,错了就撕掉重来,直到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一道难题她甚至能钻研到凌晨一两点。
不过,在她终于得出了正确答案的时刻,精疲力尽的满足感里,混杂着一种扭曲的安心。
所以,当顾逾尘像一道强光般出现又远去,她连挽留的念头都觉得荒谬。她知道自己去不了他的世界,于是她选择留在离父母最近的城市里,拼命打工,幻想能早日成为父母的依靠。
可现实是,她连自己都支撑得摇摇欲坠——被偷的钱包、那份无法寄回家“光宗耀祖”的微薄薪水……
她却成了一个连“懂事”都做不好的失败者。
她凭什么,又怎么敢,去沾染顾逾尘那样耀眼的人生?她只会把他的世界也拖入泥泞。
她时常反思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恶?竟然让他们三个人,都陷入如此的痛苦中。
她想努力给顾逾尘找一个不那么痛苦的出口。
可他偏偏就要闯进她的痛苦中来,她可以维持周屿的体面。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何给自己找一个出路。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顾逾尘那双执拗的、带着痛楚的眼睛,耳边似乎响起了他曾在车里低声放过的那首歌,旋律里满是“讲不听的偏爱”与“不顾一切的明白”。
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炽热,她感受得到,正因感受得到,她才更不能让它燎原。
她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哽咽着摇头,泪水决堤。
闺蜜苏晴看着如此的温晚,知道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就像她总会站在苏晴角度感受她的开心与难过,温晚的魅力也在于此,她只是上前心疼地拥抱住她,“我可爱的晚晚,真希望你能幸福!”
……
然而顾逾尘却彻底沉浸在他的痛苦里。
想起温晚那晚仓皇逃离的背影,和手机上她那些冰冷的保持距离的信息,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遗弃在无尽荒野中的宠物,茫然无措。
他不明白。
为什么她可以一次次地原谅周屿的冷落,包容周屿的种种,却连一次尝试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就一次,都不行吗?
心痛、不甘和巨大的失落在他胸腔里冲撞。他猛地靠进沙发里,闭上眼,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属于他和温晚最鲜活的记忆,如同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涌来……
那是09年的暑假,空气里弥漫着慵懒和燥热。
他在家百无聊赖地打着游戏,电脑右下角突然弹出一个好友申请。验证消息直白地写着:「你是顾逾尘吗?」
他点开资料,是个女生头像?
他心里下意识地飘过一丝少年人惯有的小得意猜想:呵,又是哪个暗恋我的小姑娘?
通过验证。
他手指敲着键盘:「你是?」
那边很快回复:「你的同学。」
他勾起嘴角:「我同学可不少,你是哪位啊?」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停了又输,输了又停,最后才跳出来两个字:
「温晚。」
温晚?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坐在他身后,总是安安静静,看人时眼神有些躲闪的女生模样。他几乎能想象出屏幕那头她涨红脸、手足无措的样子。
果然,她紧接着就欲盖弥彰地解释:「前两天,我在学校附近好像看到你了?但,我明明记得听同学们提过,说你好像出国了?」
后面还急急补上一句,像是要撇清什么:「可我竟然在蜀师附中外面,又看到一个和你背影很像的人。真的是你吗?」
顾逾尘看着这蹩脚的理由,几乎笑出声。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姑娘对自己有点小心思。
他回:「应该是我吧…」
手指顿了顿,又带着几分戏谑敲下一行字:
「你不会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也对。你当时在学校都不怎么搭理我。」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一句,带着点可怜的诚恳:「没有,我只是不太会说话,怕说错。」
(他后来才知道,她不是怕说错话,是怕在他面前,泄露任何一丝藏不住的情愫。)
他笑了笑,敲下:
「既然你都快忘记我长什么样子了,而我现在正好在学校附近。你要不,出来再确认下?」
……
随后,他们就这么见面了。
夏日的阳光透过香樟树的缝隙洒下来,光斑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跳跃。她穿着简单的棉布裙子,站在他面前,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她可能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她每一次偷偷看向他,又飞快移开的目光,那里面闪烁的、羞涩的亮光,根本无处遁形。
他一开始或许并未觉得自己有多喜欢她,但他无比享受这种感觉——享受她在他面前那种小心翼翼的紧张,享受她努力维持“只是老同学”的笨拙伪装。
鬼使神差地,他带着她走到了一段僻静无人的林荫道。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故意逼近她。他比她高很多,垂眸,眼神直直地看进她因慌乱而睁大的眼睛里,像是要把她那层薄薄的伪装彻底看穿。
她呼吸急促,脸颊瞬间红透。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脊背却轻轻抵在了身后粗糙的树干上。
他得寸进尺,又向前踏了一小步,几乎形成了一个将她困住的姿态(近乎于壁咚)。他能清晰地听到她骤然加快的、细微的呼吸声。
她完全不敢与他对视,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像个受惊的小鹿,手足无措。
就在那一刻,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他一点点靠近就方寸大乱、满脸通红的女孩,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怜爱和征服欲的热流,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撞击着他的心脏。
他确认了,她喜欢他。
而更让他自己措手不及的是,他发现自己……好像也喜欢上她了。一阵微风吹过,带来她发间淡淡的像是阳光和青草混合的干净气息,他忽然觉得这个闷热的午后也变得清爽起来。喜欢她的安静,喜欢她的羞涩……
回忆有多甜,现实就有多涩。
那些夏日限定的心动,那些只有彼此才懂的青涩暧昧,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凭什么?凭什么周屿可以,他就不行?
巨大的不甘和委屈最终冲垮了理智。他猛地抓起手机,不管不顾地敲下一行字,发了过去。那不再是指责,更像是一声来自胸腔深处的、带着血丝的诘问:
「温晚,为什么连一次机会也不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