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书也是情书》叶子荣添

1、第 1 章

　　五月份的宁城绿树成荫，梧桐树的枝杈张力十足，巷子里面的凌霄花正开过灰檐树瓦。街边的蔷薇也美在暮春初夏。

　　一年中的好日子。

　　“可是，方唐走了……”

　　廖琛南告诉贺州的时候，贺州就坐在他办公室会客区的沙发上，举着抽了一半的香烟。

　　“去哪？”

　　廖琛南看他一眼，贺州想想，把烟熄了。

　　“什么时候？怎么了么？”他接连问道。

　　廖琛南想不出来具体的，这两天他找也找了，查也查了。看似知道个大概，但是人就是这么没了。

　　他想到那天夜里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12点钟，方唐应该睡了。楼上楼下没有听到响动。他径直去了衣帽间，卸了袖扣，放在岛台上。金属和玻璃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他知道吵不到人，另一只还是注意着轻拿轻放。

　　廖琛南看似慢条斯理，脑中一直想着今晚和澜家的见面。他着手往下顺排解开衬衫。落地的穿衣镜能看出来他身材挺拔，侧脸的下颚线分明，绷得很紧，往下脖颈修长有力。

　　等简单冲了一下身体，出来外间，打开落地的玻璃柜门，拽下一件黑色丝质睡袍，面料垂感十足。服帖而不黏腻。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眉头微蹙着，透着那么一丝不快。

　　确实，廖琛南今天晚上一直很烦，之前好像无所谓的事情，现在却多了几分计较。

　　他是从老宅回来的。他妈妈李白玫女士送他至车前。司机看见了，早早的把车门打开。退远了一些。

　　母子俩个在车旁站定。李白玫女士抬手搭在他的臂弯处，几秒钟后掸了掸，才开口说：他挑在月末你回来这天做文章，估计是平时不太好促成。”

　　廖琛南没说话，他妈妈接着说道：“我和澜小姐，我们中间聊了聊。人还不错。你有些话不妨直说。”

　　这次，廖琛南开口道：“我知道，您不用担心。”

　　“恩。”他妈妈停顿一下又说：“回去吧。”

　　李白玫女士转头看向司机，没有了刚刚和儿子说话的轻言和无奈。夜色暗沉，车道两旁的夜灯在身后偌大的灯火通明的建筑物中显得影影倬倬。

　　背着光的女人像一道剪影，语气平调，凝声吩咐：“路上慢点。”

　　“是，夫人。”

　　司机躬身，声音与身体一起。但也没敢上前一步。直到廖琛南冲他母亲点点头，上了车。司机才在李白玫女士的注视下合上车门驶出了老宅。

　　夜晚的半山树影婆娑，茂密的植被在月光下只见轮廓。廖琛南降下一点车窗，下山的车速不快，静谧的空气中被车驶过的气流带起了风。有山林青草的香。

　　开始的时候，廖琛南觉得廖凯无外乎就是如此，落在实际确实让他郁郁堪堪，不痛快。

　　他和方唐独自住在外面七年，廖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提过，廖琛南没有理会，后来也就算了。

　　今天是他没想到的，直到被一招棋落在了实处。所以，廖琛南在车上都在想，他是不是应该给廖凯一个明确的信号。免得日后再做这样的手脚。

　　廖琛南不免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把睡袍左右交叠，紧了紧腰带出来浴室，往走廊里面的房间走去。不知道方唐睡没睡，他很轻的摁下铜制把手。屋里光晕昏黄，一房安谧。

　　方唐开始就不喜欢白光，说是看着就凉，也不漂亮。廖琛南便把家里所有光源定成了鹅黄色的基调。

　　外间起居室的沙发上散落着方糖的一些衣物，其中一件黑色的卫衣显得不搭，有些厚了，他想。四周的零食袋子，地毯上扣着一本翻阅到一半的漫画……

　　这都无伤大雅，乱的像个家。

　　两天前的夜里，方唐和他，两个人就是在这纠缠在一起。他们刚接完吻。廖琛南便抓住方糖的腰把人稍稍抬起，换了个位置，变成了他在上，方唐在下了。方唐想喊他，被他用吻堵了回去。厮磨一阵子，方唐便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气声。话不连贯也句不成句。

　　只能去抬手触碰他的喉结，好像这样的力气也勉为其难。身下的人头部后倾，是给予也是放任。最后身上都是红，深一点的地方第二天就变了难堪的印子。

　　廖琛南进了卧室。方糖睡在床上，背对着他，上身一件软塌的T恤。丝被虚虚的搭在腰部，露出光洁的小腿和白皙的脚掌。方唐长的幼相，24了，看着像是大学生。他确实还在念书，宁大历史系的研究生。不过，马上毕业了。

　　他本身肤底就白，头发也就显得不那么黑，天然的浅棕色带一些天然的弯曲。所以早上总是一副乱糟糟的样子，但是他五官生得极其漂亮，尤其眼睛，眼尾略翘。

　　廖琛南不免多看了两眼，才把睡袍褪下来扔在床尾的寝凳上，只着一条短裤上床。床垫下陷，方唐就势翻转了身体，什么也不说，也没睁开眼睛。手臂擎起来一点。

　　找抱。

　　廖琛南躺下去把人抱在了怀里。见方唐额前的头发掉落下来一缕，过了眉眼。又替他往上拢了拢。手掌下的脸纤毫分明，昏黄的灯光下，双眼弧度弯曲。

　　他们认识的时候，方唐只有17岁。这些年过去，时间化作一笔一润，又一润一喧。天干地支当中，好比水火相济，万物化生。

　　廖琛南有些走神，他又不由想廖凯知道多少？方唐是个男生自不必说，就论父子三十年，他是掩耳盗铃还是故意而为之。

　　怀里的方唐搂紧他的腰，好像知道他在想事情，磨磨蹭蹭的不再装睡，嘟囔着：“你回来的好晚，懒得想你。”

　　“那是想了？”

　　他问：“多想？想的都睡着了？

　　方唐用头蹭蹭他的脸，半天才说：“就想。”

　　廖琛南嘴角不自主的牵起一些。他的手顺着方唐的腰往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睡吧！”

　　方唐悄无声息，与他亲密无间。隔了一会，叫他：“南哥…”

　　“恩。”

　　廖琛南应着，方唐便又往他的怀里拱了拱。

　　“……南哥。”

　　廖琛南低头，寻到那处吻了下去。方唐仰头回应着他，等慢慢吻了一会，他又被方唐推开，暖黄的夜灯下，廖琛南看见方唐的嘴唇被吻的红润湿亮，泛着剔透的光泽。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怎么了？”

　　方唐不干了，说：“好困。”

　　廖琛南笑了。

　　这样，他们抱着，呼吸间都是彼此身上的味道，方唐真的好似一块糖，清凉又让他五感沉落。廖琛南睡了过去。

　　生物钟准时的他早上6点醒了过来，眼睛未睁，感觉到身体没有负重，方唐不像平时那样缠在自己身上，手往旁边伸了伸，却摸到丝被冰凉的触感，方唐不在床上。

　　廖琛南起来，披上寝凳上的浴袍，离开卧室。外面的起居室也是静悄悄的，东西还跟昨晚一样，零七八碎。

　　“糖糖？”他叫了一声，没有人应，廖琛南开门，经过走廊，去了衣帽间，相连的浴室，然后下了楼……

　　陈姨从厨房出来见了他问：“找什么？”

　　“见到糖糖了吗？”

　　老太太一脸莫名其妙，“他也不上学，起那么早做什么？”

　　廖琛南转身上楼，回到卧室拿起电话，拨过去，机械女声代答：“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想了想，他还是换了身衣服，又从楼上下来。去了外面的花园。陈姨追出来：“你说小方唐不在家里？”

　　廖琛南顺着步道往后院走去，边走边说：“我去后面看看，您回吧。”

　　他一无所获。

　　廖琛南说了那晚大致的情形后，贺州沉默了一会，显得欲言又止。

　　“怎么？”廖琛南问他。

　　“我是说，照理来说不应该啊！你要是说我们认识的人当中谁作都有可能，方唐是万万不能的。”

　　廖琛南的脸沉了下来，“我没说他作。”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啊！大哥。”贺州急道。

　　“人你找了？”

　　“找了。”

　　“那是出去玩了？你没漏掉什么消息吧？”

　　廖琛南从靠椅上起身，往贺州跟前走了几步。告诉他。

　　“看了监控，早上3点多，方唐出门的。”

　　听的贺州一脸震惊。廖琛南忽然觉得刺眼，转身往身后的落地窗前走过去。

　　贺州起身亦步亦趋，“然后呢？”

　　廖琛南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来，好像只是在陈述他看到的事实。实际上，闭上眼睛，那看了无数遍的监控画面，每一帧都像是在手刃自己。割得他生疼。

　　半天他说：“方唐带了行李箱走，他不常用的那个。”又补充：“最大的。”

　　他又想着监控里面的画面。

　　方唐穿着一件带帽子的卫衣，是前夜丢在沙发上，他觉得有些厚了的那件。背着惯常的双肩包。里面的体恤还是床上那件，长的露出卫衣一截。他喜欢穿又薄又软的T桖当睡衣，要比他平时的衣服大上一码。看着就更像个孩子。

　　监控里，方唐出了一楼的门廊，在院子里面停留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五月末的天，早上3点，天还是凉的。廖琛南第一次觉得黎明前的黑是那么胶浞。像团墨。他再努力想看得清晰一点，放大了却只有加倍的失真。

　　院子里的墙灯、别墅门口的壁灯，草坪的景观灯，都还亮着，能让廖琛南看得到方唐。却又看不清楚方唐。周围的灌木花丛被夜灯照着影影绰绰。等过了片刻，方唐很努力的提着箱子，没发出一点声音。

　　走了，就没有回头。

　　别墅外的监控一样，他们住在和平巷里，宁城的老城中心。这里寸土寸金，一共就十几幢老洋房。每一户虽说不是深宅大院，但是每一处巷口都有警标提示：“私宅禁行”。

　　他看着方唐走到巷子里，路灯的颜色是方唐最讨厌的白炽灯那种，高、亮、俯射面积大。

　　廖琛南把当天所有的监控都拷贝了下来，已经能把方唐的每一步出走都复刻一遍。他看见方唐拉着行李箱，加快了速度。可能他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就这样，跟随监控，廖琛南一直看到方唐走到了这条别墅路口，上了一辆等在路边的轿车。

　　后来廖琛南查了，那是一辆网约车，方唐在晚上8点就下单了，一直等到夜里12点多。廖琛南回来以后，他们在床上又腻歪了一会，说了一点点好听的话。叫他两声“南哥”。

　　那晚，方唐是在等他。后来自己睡着前，方唐一直在他怀里，同床又不共枕。

　　陪着廖琛南睡熟，他才走的。

　　那是廖琛南最后一个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