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苹果，一颗糖》说文

7、我不想被雷劈

　　翌日，温由坐在客厅里吃午饭。

　　扫了眼不停震动的手机，顿了几秒，又淡定挪开。

　　那边刚酒醒的代璐璐急得跺脚，恨不得马上脚步生风地跑到她家，然后跪下道歉。

　　又一条消息弹出，温由嚼完最后一口西蓝花，才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

　　打开聊天软件，一大串的语音撑满界面。

　　温由纤细的手指落在屏幕上，往下划拉一点，从第一条语音开始听。

　　“啊啊啊啊啊啊，温由，我对不起你！”

　　"我错了，昨天就不应该喝那么多酒！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女人尖细的惊叫声从听筒传出，吓得旁边的猫打翻了手边上水杯，温热的开水沿着桌子边缘往下滴。
　　温由：……

　　听筒继续震动。

　　“我愿意坦白所有罪行，只求大哥放我一马。”

　　听到“大哥”二字，温由失笑，心里的气消失不少。看了眼桌子上的一片狼藉，顺手从桌子上的木质盒子里抽了几张纸，覆在水渍上，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我怎么能在你前、前前男友面前承认你是傻逼呢？”

　　温由：？！

　　承认？
　　她是？
　　傻逼？

　　意思不是？——
　　她、就、是、傻、逼！

　　表情瞬间由阴转晴，咬着牙起身，拿着尚播放完语音的手机进了厨房。

　　——

　　片刻后，她从厨房出来，手里多了条抹布。
　　边擦桌子，边出神地想着刚才代璐璐的语音——

　　“我刚才已经把程彦那混蛋骂了一顿！这个狗男人昨天就是故意把我灌醉，想看我出丑！”
　　……

　　最后一条是——“不过这陆理现在混的也太惨了吧，没车没钱没存款的。不过，更让我惊讶的是，他居然连助学贷款都还没还完？”

　　“啧啧啧，真是让人唏嘘。”

　　“想当年，他也是我们高中里的风云人物，老师的心头宝，同龄男生的嫉妒对象，又是多少女生的暗恋对象啊！”

　　“现在居然跟我混成一个吊样。”

　　“不对！是比我还惨！”

　　……

　　听完，温由心情极度复杂，给代璐璐简单回了个消息后，就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然后扯过旁边的毛毯，懊恼地盖在自己的头上。

　　仰着脖子望天几秒后，心情更烦躁了，接着又猛地揭下遮挡视线的毯子，拧着眉，对旁边肥圆的猫说：“小小。”

　　喊完，抬手戳了戳圆滚滚的猫头，盯了那坨生物几秒，颇为无力地说：“你说是不是当初我伤他伤的太深了，他才混成现在这样啊？”

　　橘猫眯了眯眼，看了主人几秒，表示听不懂，旋即便亲昵地蹭了蹭温由的手背，一副撒娇的模样。

　　温由安抚似的摸了摸它的背，叹了口气，表情纠结。

　　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呢？

　　沉吟片刻，温由想通了。

　　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原因，陆理变成这样，肯定有自己的一份子。

　　她能补偿一点是一点。

　　——

　　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一点四十七——

　　猜测道：

　　陆理应该下班了吧？

　　那他现在应该是在吃午饭？

　　要不给他发个消息问问？

　　犹豫间，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橙色天气预警。温由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天色黑压压的，厚厚的乌云也快速聚拢。这所有的变化，都昭示着一个信号——

　　要下暴雨了。

　　雨势不会太小，并且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

　　这更坚定了温由刚才的决心。

　　于是便在在聊天界面找到陆理，毫不犹豫地点了进去。

　　俩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三分钱的转账记录那里，但陆理没有收，钱又被退了回来。

　　看了被退回来的钱。

　　温由突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有点太侮辱人了，难怪她给陆理发晚安，他不回。

　　——

　　端起面前的陶瓷杯，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温由试探性地在手机键盘上敲下
　　“在不在？”

　　正在写病理报告的陆理敲完最后一个字，视线轻扫过手机，看到来信息的人，眉心一跳。盯了一会，等到屏幕熄灭后，又接着编辑今天新收的病人的入院信息。

　　“叮——”

　　屏幕再次亮起，依旧是刚刚那个头像。

　　垂眸几秒，陆理拿过手机。

　　温由：「你在吃饭吗？」

　　陆理眉心微动，不知道她又想干什么。

　　理：「没有。」

　　迟疑一瞬，温由接着问：「那你在干什么？」

　　理：「写病人入住信息。」

　　看完，温由撸猫的动作一顿，眉头微微皱起。

　　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吃饭啊，这么饮食不规律，他不瘦才怪。

　　思索几秒，温由愧疚之心骤然兴起。

　　拍了拍额头，开始埋怨自己。

　　肯定是她昨晚把陆理吃饭的饭钱给要过来了。

　　唉，当时就应该想一个好一点的办法，怎么说陆理都不会连一个微信都不愿意给她吧？

　　理由这么多，怎么就偏偏找了个这么烂的。

　　这下好了，不仅让人连午饭都吃不上，估计等会他连自己的车都有不肯坐了。

　　要不——

　　给他转钱？

　　荒唐的念头一出现，就被温由立马否定掉了。

　　她请他一起吃个午饭？

　　还是不行。

　　她刚刚已经吃过饭了，现在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纠结了一分钟，温由想了一个好办法。

　　温由：「我昨天又想了一下——」
　　理：「？」

　　温由：「那天晚上我确实说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这种话。」
　　温由：「而且，我还发誓了。」

　　理：「所以呢？」

　　看了眼阴沉的天，温由默了几秒，回复道：「举头三尺有神明，等会出门我不想被雷劈。」
　　下一秒，就把昨天“讹诈”的钱又原封不动地转了过去。

　　陆理：……

　　陆理被她这一会要，一会又不要反复无常搞得头疼，捏了下眉心，刚要回复，女人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温由：「为何不收？」
　　温由：「你想看我被雷劈？」

　　盯着接连蹦出的两条消息，陆理嘴角自然地勾起，漆黑的瞳孔也染上笑意，平时周身散发的如冰山一样的冷意，也像春暖化雪一样消失了。

　　相比前两次见面的拘谨和小心翼翼，这两条消息才是真正的她，明媚，阳光，跳脱。

　　恍惚间，陆理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在他面前肆意撒娇，活泼大方的她。

　　但随之涌现的，不仅仅是那张笑意盈盈的她，还有面无表情，像扔垃圾一样，用轻浮地借口，决绝地抛弃自己的她。

　　思及此处，陆理的目光沉了下来，压低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自嘲一笑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理：「跟我没关系。」

　　看到消息后，温由先是愣了愣神。几秒后，透亮的瞳孔暗淡下来。渐渐的，眼神开始失焦，心脏酸酸的。

　　半晌，眼眶发红，失落地垂下头。

　　她就知道，陆理是恨她的。

　　旁边的橘猫好像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喵”了一声，便主动用头蹭温由的手心。

　　像是在安慰她，不要难过。

　　温由吸了吸鼻子，随后在键盘上敲了一句话——
　　「陆理，作为朋友，我只是想帮帮你。」

　　「晚上应该会下雨，我去接你好不好？」

　　怕他拒绝，又补了一句：

　　「今天车肯定不好打。」

　　陆理视线落在屏幕上好久，久到他眼睛发涩，他把眼阖上，嘴里又觉得发苦，几秒后，苦涩感又蔓延到了心脏。

　　最后，苦涩感又幻化成痛觉，像一只巨大的网，包裹全身。

　　痛感袭遍全身的那一刻，陆理心里想的是——

　　她肯定又伤心了。

　　他不想让她哭，哪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于是，陆理把那个红包点开，然后熄灭屏幕。

　　另一边，看到男人收了自己的红包，温由之前郁闷的情绪一扫而空，巨大的喜悦感充斥整个心脏。

　　激动地在沙发上跳了两下，又抱起腿上安静伏着的猫咪，两只胳膊举起它的前肢，狠狠地亲了好几口。

　　——

　　雨是从下午一点开始下的，雨势从一开始就不小，持续到五点的时候，已经像有人从天上拿盆往下泼一样了，哗哗啦啦。

　　温由五点从家里出发，由于下雨天，出于安全考虑，她放缓了车速。

　　半个小时后，白色奥迪在医院门口停下。

　　温由没有关前照灯，解开安全带后，就掏出手机，低头给男人发消息。

　　键盘刚敲出“我到……”两个字，副驾驶的车门就被人扣响了。

　　清脆明晰的骨节敲玻璃的声音打断了温由输入的动作，反应过来后，她倾身推拉副驾驶的门。

　　奈何手的长度不够，只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

　　温由还在努力跟车门和手长较劲，纤细的胳膊被拉伸到极限，用力到脖颈泛红。

　　下一秒，车门敞开，凉风了进来，温由下意识抬头，柔软的浅栗色长发飘散，露出了清隽柔美的脸庞，白皙的肤色在黑夜中格外扎眼。

　　“我靠，这么好看！”

　　陌生男人的惊呼声响彻空气，温由撤回有点尴尬的姿势，理了理头发后，才看向车门的男人。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有种隐隐于暗夜的冷酷杀手感，再配合他那双没有情绪的眸子，压迫感像山一样袭来，温由莫明地害怕。

　　定睛一看，温由才注意到陆理身后还有一个男人。

　　那人比陆理矮了一点，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

　　温由对上他的视线，唇线弯曲，小幅度地点了下头，算是对他刚才那句话的回应。

　　交流完，男人略带压迫感的眼神扫了过来，刹那间，温由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黑无常。

　　耸了耸肩膀，温由暗暗地想：

　　陆理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可怕。

　　她现在好像懂了代璐璐说的，被陆理盯着，不亚于被野狼盯上的感觉了。

　　她感觉下一秒脖子就会被咬一口。

　　嘶，太可怕。

　　陆理把伞柄递给后面脖子快伸出二里地的人，又往他身前挪了一步，完全遮挡住了男人的视线。同时，也挡住了男人强烈的八卦欲。

　　“明天记得把伞带过来。”

　　说完，就俯身坐进了副驾驶。

　　关上出门前，撑伞站在雨里的男人还听见——

　　“你同事不坐进来吗？”

　　“他有车，不用。”

　　“……”

　　漆黑夜幕里，被风吹了一脸雨水的韩忱在心里呐喊：我没车！
　　让我上车！

　　下一秒，奥迪车已经缓缓从他身边掠过，旋即便消失在黑夜里。

　　——

　　路上，大颗的雨滴打在前玻璃上，刮雨器虽然卖力工作，但和晴天相比，视野还是有点受限。又加上这段路的路灯坏了好几个，亮度骤减，更加深了视野阻碍。所以，温由不敢开的太快。

　　封闭的车体阻隔不了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又加上雨水啪嗒的噼啪声，嘈杂的环境下，温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她自小就对声音特别敏感，这种情况在她妈去时候加剧，况且，由于车门隔绝了一部分分贝，传进来的鸣笛声就特别像她妈去世时，金属仪器发出的刺耳声。

　　就像现在这样，尖锐，持久。就连环境也很相似，杂乱的，无序的，像极了医护人员涌进病房里慌乱的脚步声。

　　她又下意识地攥紧方向盘，像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用力到指尖泛白。

　　“温由。”

　　男人的一声轻唤，把她短暂地拉出了那个绝望窒息的场景。

　　她整个人抖了一下，脸色有点苍白，但又努力扯了下嘴角，对男人说了句：
　　“我没事。陆理。”

　　陆理没有说什么，黑色瞳孔映出女人脆弱的身影，眼神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安稳，坚定。

　　看到她唇色渐渐恢复，陆理才点点头，紧张心也重新落下来。

　　他情绪伪装的很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僭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发紧的声线揭示了他刚刚瞬间提起来的心。

　　带着情绪的鸣笛声还在起伏，豆大的雨滴在无情落下，对这个世界进行狂轰乱炸。

　　陆理的心和余光都被驾驶座那个身体僵硬，肩膀微微颤抖的女人无声牵引。

　　心脏突然抽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