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苹果，一颗糖》说文

2、一个苹果

　　温由恰好抬头，两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刹那，她眼眶莫名发热，眼尾紧跟着就红了。
　　男人的眼神很淡漠，漆黑无情的瞳孔昭示着俩人现在的状态——
　　陌生人。
　　可能连陌生人都不算。
　　他恨她。
　　温由能感觉得到。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委屈的，毕竟是她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她伤害了他两次，每一次在他看来都那么绝情。

　　陆理这个人性子太闷，不爱说话，俩人谈恋爱的时候，身边的人都说，要不是因为他这张脸，温由根本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但其实，这两段感情，每一次都是她主动的。
　　不过是陆理先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而已。

　　俩人断断续续地谈了两段恋爱，温由觉得自己还是对陆理不了解，他这人把爱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消化，很少在她面前暴露负面情绪，永远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踏实、可靠、贴心、温柔。
　　温由能把所有美好的词跟他联系在一起，但——
　　她总是有种不真实感。

　　她觉得自己抓不住他，
　　她觉得陆理随时会走，
　　所以，她干脆主动结束这段感情。
　　最后注定留不住的东西，还不如当初就放手，放手的越早，结果就不会太痛。

　　——
　　出神片刻，眼眶里湿润早在瞬间被压了下去，微红的眼角是狐狸的尾巴，藏不住，也逃不掉。
　　一股风钻进窗里，放在手边的复印纸哗哗作响，男人修长的手指拿起旁边的手机，压在那一摞肆意翻飞的a4纸上，喧嚣声戛然而止。同时，叮咚声响起，屏幕闪了一下，陆理望着屏保，眸子垂着，眼底的情绪翻滚，坐姿也变得僵硬。
　　那是她的照片。

　　温由也移开了视线，手却不自主地攥紧，回答了面前男生的问题：“不一定是不够爱，也许是命运弄人。”
　　那男生听后，神情有一瞬间的失落。
　　“老师，我还是想不通。”
　　“……”
　　下一秒，又跟打了鸡血似的：“但我知道怎么做了。”
　　“……”
　　温由不知道他又发什么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只见男生激动地跳下床，语气亢奋：“我要和她一起考研！”
　　“我才不相信什么命运弄人，我只知道，我爱她，我想跟她在一起。不就是考个研吗，我考！什么命运弄人、毕业季就是分手季的话，都是狗屁！只要我爱她，她也爱我，什么也阻挡不了！”
　　——
　　夜幕笼罩。
　　马路边，温由坐在车里，咬着下唇，表情微怔。
　　脑海里浮现的全是男生那番热血少年的话，回忆也随之涌了进来。
　　她想起了俩人初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一个雨夜，她刚搬到A市的第一天。
　　那是她第一次独居。
　　温启年从她妈死后，患上了抑郁症，整天萎靡不振，像丢了魂似的。温由知道她妈去世这件事，对温启年打击很大，她也知道她爸一直想完成带着她妈完成环游世界的心愿。
　　那年初二的她主动跟温启年说，她可以到乡下上学，那里有外婆，她可以和外婆一起生活。
　　说完，温启年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他哭，温由也跟着哭。
　　父女俩就这样抱着哭了好久，至于多长时间，温由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把温启年肩膀都哭湿了，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最后再开口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她当时哭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说：“爸爸，我想妈妈了。”
　　接着，她发了恨地咒怨道：“为什么这个世界那么不公平，为什么生病的是我妈妈。我们明明都这么努力地留住她，为什么她还是离开我们了。
　　我讨厌这个世界！”
　　那是她最后一次肆意地发泄自己的情绪，往后的日子里，她无时无刻地把自己藏起来，企图逃避这个世界。
　　第二天，她就坐了最早的车回到了老家。
　　中考的时候，老家学校的班主任劝她，说她学习很好，应该换一个更好的环境。她死活不同意，犟着脾气跟老太太吵，说什么都不愿意回a市上学。
　　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回a市上学的话，温启年肯定从非洲回来照顾她。
　　温由不愿意，她不想成为他爸的累赘，也不想再看见温启年那副抑郁颓废的样子，她怕，她怕温启年自杀，那时候，她不仅没了妈，连爸也留不住。
　　于是，在她再三要求下，她答应来a市上学，但前提是温启年在非洲不能回来，她当时用的借口好像是——
　　怕她妈孤单。
　　她家在a市的房子一直有人打扫，温启年会定期给清洁公司打电话，所以，她搬进去的时候没费多大精力收拾，把自己的行李放好后，就打车去商店里买日常用品去了。
　　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身上没有钥匙。
　　当时天已经黑了，外面还下着雨，她心里着急，把买来的速食和生活用品两大袋动西往地下一放，打开手电筒就往楼下跑。
　　跑到二楼的时候，脚下一个打滑，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砸在台阶棱角处，疼的她缓了好几十秒才站起来。
　　当时，她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她忍了忍，才没有掉下来。
　　一瘸一拐地走到楼下，她弯下身子，寻着手电筒的光，忍痛在雨水拍打的柏油路上找。
　　十分钟后，她衣服已经全湿了，头发凌乱，啪嗒啪嗒地往下滴水。
　　钥匙还没有找到。
　　腿上的疼痛感越来越强，她只能蹲下身子，此时，眼泪早已经和雨水混在了一起，沿着脸庞滚落。
　　温由当时心生绝望，倔强地在雨里蹲着，势必要找到钥匙。她想，哪怕在这里找一夜，她一定要把它找到。
　　时至今日，温由再回想起来，依旧觉得自己特别傻，真是又没脑子又犟，何必跟自己较劲，又没有人会心疼。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一把伞遮住了头顶倾泻的雨水，雨滴打在伞上噼啪噼啪地响了一会，温由才缓缓抬头，手电筒的光跟着视线往上。刹那间，她看清了男生的脸，正如她往后印象里的一样，那是一副锋利沉默的面容。
　　男生穿着黑色体恤，在风的裹挟下，紧紧地贴在身体上，此时，正垂着眼注视着她，那双眼睛没有什么感情，瞳仁漆黑，眼睫敛着，充满距离感。
　　半晌，男生缓缓开口，音色清冽：“需要帮忙吗？”
　　昏暗的光线遮住了男生眼底的情绪，握住伞柄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雨水打湿了肩膀，也没有感觉。
　　“谢谢。”
　　这是温由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温由在男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迈步，每走一步，膝盖上的痛感就越剧烈，搭在男生胳膊上的手也攥的越紧。
　　男生的步子很稳，耐心地在她左边，托着她的胳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走。
　　“谢谢。”
　　到了家门口，温由又道谢。
　　狭窄的楼道里，堆满了她的东西，塑料袋开了一个大口，东西散落一地。一个苹果被踢到墙角，果皮脏兮兮的，裹满了灰尘和泥土。
　　另一个装满洗漱用品的袋子好像被人翻过，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上面有几个零落的脚印，牙膏和毛巾也没了。
　　明显是被人“洗劫”过。

　　温由站在那里，头脑发懵，浑身僵硬，雨水沿着发梢往下滴，冰凉的雨水浸透布料，冷意传遍全身。
　　“我到了。”
　　这声音如同一针清醒剂，温由猛的回过神，意识到什么，强忍住喉咙间的哽咽，弯腰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腿上的疼痛越来越重，她连蹲下都困难。
　　只能一只手扶着墙，弯下腰，另一只手去够那颗苹果。

　　男生却抢先一步，把那颗苹果拾起来，手心向上，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我帮你捡。”
　　男生俯身，动作干脆地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进购物袋，拥堵的楼道马上有了落脚的空间。
　　身后，温由的泪早已滑落，嘴唇咬紧，压抑着哭腔。

　　陆理再转身时，女生眼里噙泪，仰着头，哽咽地说了句：“我钥匙丢了。你能帮我把门打开吗？”
　　她又哭了。
　　陆理心想。

　　开锁的人来的很快，三分钟就到了，动作也很娴熟，三下五除二就把门锁撬开了。
　　开锁师傅是个中年男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有点惊讶：“小姑娘腿怎么摔成这样，家长不在家啊？”
　　边把钳子往工具包里塞边说：“你这腿伤得不轻，得赶紧去医院看看，要是磕到骨头，可就严重喽！”
　　温由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您。”
　　“费用多少？”
　　“给我150就行。”
　　“……”

　　话落，温由有点尴尬。
　　她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金。
　　于是求助的眼神望向了男生。
　　下一秒，陆理掏出两张一百，递给了男人。
　　那师傅找完零，又多叮嘱了一句，让她一定要给伤口消毒。
　　说完还怕她不信似的，又补了一句：“我家一个亲戚跟你一样，当时也是磕到腿了，伤口没有及时消毒，最后整个腿都感染截肢了！”
　　“……”
　　那夸张的语气，让温由心里一惊，感觉自己的腿好像已经没有了。
　　进屋的时候，腿一软，差点又摔了一下。
　　旁边的男生眼疾手快，及时扶住，才没有让她的腿二次受到伤害。
　　温由此刻心里对这个陌生人充满了感激，今天晚上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多，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开锁的钱我等下拿给你，请问你住几楼，房间号是多少？我等会给你送过去。”
　　说完，伸手在袋子里掏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抬手递给男生，真诚地说：“吃个苹果吧！”

　　熟悉的场景勾起了陆理的回忆，他的眼神落在她手的那颗苹果上，有一瞬间的失神。
　　其实他今晚特别累，昨天失眠，凌晨三点才睡，刚刚才给老板理完货，心里和生理都疲惫到了极点。但是看到她递来的苹果，所有的倦怠感好像都被一一抚平了。
　　就像当年一样。
　　他伸手接过，眼神落在女生脸上，低声说了句：“306，你对门。”
　　温由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巧。
　　急急地说了句，“那你等一下，我现在去给你拿钱。”
　　说完，就拖着受伤的腿朝屋里走。
　　再出现，手里拿了两张纸币，刚好一百五。
　　手里的钱还没有递出去，男生已经把两瓶药水递给了她：“消毒用的。”
　　紧接着，看了她腿一眼，说道：“这伤口要打破伤风针。”
　　温由懵了，有点捉摸不清男生的意图，最后，她只把这个举动归结于——她遇见了一个好邻居。
　　“哦、哦。”
　　她反应了好几秒才接下那两瓶药水。
　　——
　　那天，陆理看着那颗苹果，在书桌前坐了好久。
　　和几年前一样，他拿出相机，对着苹果拍了张照片。随后拿出日记本，把那张照片夹了进去，又拿起钢笔，一笔一划，写下今天的日期。
　　照片下面写了几句话——
　　今天，我又遇见她了。
　　她又哭了。
　　看来我每年的生日愿望没有奏效。
　　但今年的生日愿望依旧是——祝她天天开心，不要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