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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使役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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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一路带着病人,沿途遇到小城都必须打尖休整,很耗时间,从洛阳到西域大漠,原本一个多月的路程,他们花了快三个月才走完。
这三个多月之中,静静一直昏迷不醒,行经临州的时候,他的状况突然恶化,高烧不退,食水不进,浑身肿胀青紫,聂无极不得不用掉了最后一颗救命的神药,生生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在他性命垂危的那几天里,聂无极不止一次地掀开帘子,指着马车后方的人对他说道:“看到了吗?他一直跟着,你要是死了,我就把那道士杀了给你陪葬!”
也许真的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临州那一次垂危之后,他的状态真正稳定了下来,食量也开始有了变化,从最初一天只能喂下小半碗稀粥,慢慢能喂进去一整碗,到后来早晨喂下一碗,晚间还能喂下半碗。吃得多了,他全身的伤也就恢复得快了起来,连原本苍白泛着死气的皮肤都渐渐开始有了血色。
沈清渊骑着马,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辆马车,但他一次都没有上去打扰。他的眼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的愿望,就是祈求方无声能够活下来。
有时候,聂无极他们在客栈投宿,入住的当晚总会有当地有名望的大夫主动上门看诊,走的时候还会留下许多药材。聂无极大约也能猜到那些大夫是沈清渊请来的,他默许了,他知道沈清渊这是想要随时掌握静静的身体状况。
他们一路向西,为了躲避大漠中随时可能出现的响马贼,他们搭上了一支商队,跟着商队继续西行,在大漠最后一个补给城镇与商队分道扬镳,骑骆驼继续深入大漠,走进了宗门的地界。
聂无极当初离开宗门的时候,宗主正在研究匿影大阵,他将宗门的入口藏在一处古墓里,通过匿影大阵将整个宗门隐匿于茫茫大漠之中,避免宗门因窥天命的能力为人忌惮而再度招致灾祸。
他们跟着听风铃的指引进入古墓,果不其然,沈清渊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聂无极留了个心眼,埋伏在错综复杂的墓道里,趁其不备敲晕了他。毕竟这人曾经是他们的敌人,聂无极不能置宗门的安危不顾。
他将尚在昏迷的静静送出了墓道,交给等在外面的三师弟。
三师弟几天前就接到大师兄捎回来的口信,早早就预备好前来接应,如今他一看到静静,惊得声音都变了调:“这是……方大夫?这才两年不见,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三师弟为人热情,静静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当初静静在宗门里时,就属三师弟和他最投缘,听闻他这两年的遭遇,三师弟也不由扼腕叹息。
聂无极嘱咐他用使役将静静抬回去,安置在太微垣,好好照看,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忙。
入夜,聂无极走入一处岩洞,在门口两个使役的额头轻拍了一下,两个使役立刻化为两片纸人,飘落在地。
他将纸人捡起,仔细折叠,收在怀中。宗门正在重建,到处人手不够,他分了两个能干活的使役来看守沈清渊,实在奢侈。
使役没有攻击性,以沈清渊的武功,他要跑,其实易如反掌。但沈清渊安安静静盘腿坐在岩洞中,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见聂无极臂弯里抱着一个粗布包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行囊和佩剑都被收走,沈清渊许久没进食水,声音有些沙哑:“他怎么样了?”
“与你何干?”聂无极反问。
“你要如何才肯让我看他一眼?”
“他本来只是个江湖郎中,如今变成这副模样,都是因为你。”聂无极冷笑,“他现在就躺在那里,你要去见他,随时都可以去,但是你敢吗?”
沈清渊紧拧着眉,没说话。
聂无极说的没错,一个逍遥自在的郎中,一个常年刀尖舔血的恶人,他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相遇,一路错下去,直至勉强在一起,终究不得善终。
聂无极道:“我们宗门不欢迎你,宗主网开一面,看在方无声的情面上留你性命。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在天亮之前离开,要么从此留在这里,为你过去的恶行赎罪。”
“我留下。”沈清渊毫不犹豫道。
纵使不能在一起,他也想留在距离方无声最近的地方,即便从此隐姓埋名,潦草一生。
“这里很多人恨你,留在这里,你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只能当个使役,做些你能做的事,你要想清楚。”
“我留下。”沈清渊重复道。
聂无极沉默片刻,将手中的包裹扔在他面前。
沈清渊打开那布包,里面装着一套黑色衣物,以及一条木制的假肢,那假肢雕工很好,肌肉纹理细腻均匀,手指和手肘的关节处都以大小木球接续,可以自由活动。
“这条假肢是宗主寻了墨家后人为你特制的,我们需要四肢健全能干活的人。”
沈清渊走出洞穴的时候,已经换上了那身黑色的使役装束,自行将那条木制假肢接在了右臂的残肢上。
聂无极在外面等着他,待到沈清渊走到近前,他掏出一枚符咒,撩起他宽大的袖子,将那枚符咒贴在假肢上,朝符文轻轻一点,符文便像被点燃了一般腾起紫色的火焰。
待到火焰燃尽,沈清渊将假肢横在面前,试着做了几个抓握的动作,暗自震惊。
聂无极道:“操纵死物乃本门秘术,不必惊讶,你以后还会看到更多的这种东西。”
宗门里到处都是人形使役、以符咒催动的木轮车、以及用来远距离传话的纸兔纸雀,给活人装一条能操控自如的假肢自然不在话下。这些术法没有攻击性,但能让生活变得更加便利。
星空浩瀚,夜风干燥而凉爽。沈清渊戴着使役的面具,跟随聂无极走在大漠之中。
又回到了和方无声相遇的地方,他心中一片空茫,对自己今后的命运,并无更多肖想。
他罪孽深重,对这个隐于世外的宗门的罪孽,对他所爱之人的罪孽,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叫嚣着,让他付出代价。
在过去几个月的旅途中,他常常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两年前在这里第一次遇上方无声的时候,他能够克制住体内尸毒催生出的暴戾情绪,坐下来,与他好好说话,来一场正常的相遇,那么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不,他们根本就不应该在那种情况下相遇。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想他会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在长安的街市寻到方无声的医馆,走进去,找到那个终日忙碌的大夫,自己捋起袖子将手臂摆在那人面前,道:“大夫,我叫沈清渊,江湖人士,我中毒了,疼得很,你能不能给我瞧瞧,看看有没有法子治?”
那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能够挽救,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