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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徐五爷是个妥当人,为人妥当,做事妥当,上海滩谁都知道。他就算要离开一个女子了,他也会把事情做的妥妥当当,让那女子没有半分怨言。想想徐五爷在上海的风月场混了这么多年,可有哪个女子说他半句不是过。
      但这样的徐五爷,前些日子曾经闹出过一段风波,让他脸上着实没有光彩。他的相好朱桂儿勾搭上了一个小白脸,晕了头,竟要离开徐五爷,和那人私奔。
      徐五爷手下的苏赛人,平常帮徐五爷管管帐目,以前读过几年学堂。他听说这件事情时,叹了口气,说:“君非乔木,岂可依附?”可是朱桂儿年纪轻,不懂什么是乔木,什么是丝菟。她瞧那人模样长得好,说的温言软语,每一句都把心捂的暖暖热热的。徐五爷虽然跟她说话从不大声,但到底不像那个人这么可着心。朱桂儿平常都是伺候人,看人眉眼,现在遇着这么一个男子,处处顺着她的意思,软言语一心意地讨她欢心。因此朱桂儿蒙了心,她从徐五爷那儿卷了一笔大款子,和那个小白脸约好了在火车站会面,然后两个人逃到广州。
      朱桂儿到底年纪轻,管火车站那一片的何三是在徐五爷家中做过客的人,他怎么会让他们真的比翼双飞。朱桂儿和那个男子的脚还没踏上火车,已经被何三的手下几棒子敲晕,两个人用麻袋一套头,扔在一个仓库,就等着徐五爷来发落。

      徐五爷迟了两天才到,那两个人两天就没有水米沾唇。等徐五爷赶到的时候,朱桂儿原本粉白的脸浮着一层黄气,那个男子早就垂着头,头发散乱盖在额上,也看不清模样。
      旁人给徐五爷拿来一把椅子,徐五爷也没坐,他走到朱桂儿前,俯下身子,拂开朱桂儿垂下来,盖住脸的头发,轻声而温柔地说:“小桂儿,你还认得我么?”
      朱桂儿知道这次是难逃一死,她横下心来,胆气豪生。她见徐五爷的脸贴的近,便“呸”了他一口,说:“怎么认不得你!老娘今天算是栽了,不过老娘做了鬼也要瞧着,看徐五你就能有什么好下场。”
      徐五爷也不动气,他抹去唾沫液,然后笑了起来。他蹲下身子,盯着朱桂儿的脸,然后细细说:“小桂儿,做人要讲良心。我有对不起你过吗?你自己认真想想。”说罢,他的手抚上朱桂儿的胳膊,然后顺着一路摸了下来。徐五爷一边摸,一边说:“你看中哪块布料,我不都是马上叫人买下给你?你喜欢哪款胭脂,我不是叫他们伙计送上门给你挑?你家中唯一的弟弟,我不是照看着他,叫他跟在我身旁做事么?你喜欢的那翡翠镯子,你生日那天我送你的,我见你爱不释手,怎么你逃出来的时候,也忘记拿了?”说罢,徐五爷从怀中掏出一个翡翠手镯,然后拿起朱桂儿的手,替她戴上。朱桂儿饿了那么两天,手早就瘦成了竹竿。手镯刚刚戴上,又顺着滑了下来。徐五爷便拿起她的手,放在手心抚摸。那翡翠手镯在幽暗的仓库中,呈现出一汪深沉的绿色。徐五爷看着她的手,叹到:“看来那天你果然是走的急,真的忘了。”
      朱桂儿被徐五爷这么一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她这么回想,徐五爷倒真没有做过什么为难她的事情。就算他去别处会姑娘,那也一定也不会弄得大张旗鼓,让她出去不觉得丢了脸。想了一会儿,朱桂儿才幽幽地说:“徐五爷,你待我好,可是我到底是要看着你的脸色,想起这个,我心里就不痛快。”
      徐五爷听她这么一句话,点了点头,叹道:“小桂儿,原来你一直计较的是这个,可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出门在外,混口饭吃的,谁不是看着别人的脸色,你五爷头上难道就没有别人了?也是要看着别人脸色来的。黄浦江上头,一重盖着一重云呢,就算在云顶之上,那还有个天。你真以为能自在过日子不成?”说罢,他扫了瘫在旁边那男子一眼,然后轻声说:“你不要以为五爷碍着你的好事,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就算你这次跑出去了,你想跟着他这种人过舒心日子?”他微微笑了起来。
      朱桂儿低声说:“他待我好,逗的我开心。”
      旁边有个手下笑出声来,徐五爷看了他一眼,然后再回过头,低声跟她说:“他逗的你开心?那是自然的,他靠女人吃饭,当然要逗你开心了。你以为他是真心想跟你过日子?你从我这儿拿走多少?5、6万吧。就冲着5万,他这半个月陪着你就已经值了。上海滩除了走私军火和卖鸦片,哪里找这么好的买卖。”
      朱桂儿不信,她冷笑道:“我跟着他跑了,你不甘心,自然要说这些。”
      徐五爷失笑,道:“我不甘心?”说罢,他回过头,一个手下走了过来,徐五爷点了点头,那个手下便退到一边,然后将另外一个人带了上来。朱桂儿勉强抬起头,逆着光,也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只见他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袍。
      那人见徐五爷,正要开口叫。徐五爷止住了话,然后对朱桂儿说:“这个人你还有印象么?”
      朱桂儿勉强想抬起头,但她饿的没有力气,徐五爷见状,便挨的她近一些,手环着她的脖颈,撑住了她朝前看,然后在她耳边温柔地说:“虽然你们见得不多,但是我想应该有一点印象吧。你还记得这个人么?”
      朱桂儿强打着精神,撑开眼皮,这时她已经适应了光线,只见那个人中年模样,穿着黑色的布鞋,灰色的袍子,戴着一幅黑框眼睛。看上去老实木呐,是个不起眼的人。
      朱桂儿想摇头,但徐五爷用手固住她的脖颈,轻声说:“你想不起来?再认真想想,你一定能想起来的。”
      朱桂儿茫然地盯着那个人的脸,好一会儿,才呆然地说:“我记得了,是火车站卖票给我的那个人。”
      徐五爷满意地放开手,说:“我就知道你会记得这个人的。”
      朱桂儿不知道徐五爷是什么用意,她想转过头,但实在没有力气。好在徐五爷也不打算拖着卖关子,他示意了一下那人,那人便走了过来,他站在那男子面前,有些犹豫着,看了看徐五爷。徐五爷颔首,那人得他允许,胆子大了点,便走过去,拨开男子遮住眉眼的头发,然后指着他说:“没错,就是他。”
      朱桂儿不知什么事情,徐五爷在旁开口道:“就是谁?”
      那人说:“就是他。他买了两次票,所以我记得。”
      徐五爷嘴角浮上一个笑容,他说:“哦,他买了两次票,这是为什么呢?”
      那人说:“我因为觉得奇怪,所以才对那人留了心。”
      徐五爷“哦”了一声,说:“那你说说看,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那人说:“之前是这位小姐,和这个人一起来,买了两张去广州的票。这两位相貌长得好,样子却是有点惊慌,所以我就多看了几眼。”
      徐五爷看了眼朱桂儿,微微笑了笑,说:“小桂儿的模样,那当然是教人放在心上的好看。要不是这样,当初我见到她,怎么一眼就喜欢上了。不过那时小桂儿脾气挺大的,还不肯睬我呢。”
      朱桂儿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看了徐五爷一眼,她见徐五爷虽然看着那个人,但他依旧抓着她的手,抵着那个翡翠手镯,不让它掉下来。朱桂儿不自觉看着徐五爷,也没注意那个人说的话,直到零碎几句飘到她的耳中。
      “……然后我就奇怪,我想那位先生不是买了和那位小姐一起去广州的票了么。怎么没多久又返回来,跟我买同一天去杭州的票。”
      朱桂儿猛然一惊,她抬起头,看见徐五爷含笑的眼睛。徐五爷看见她的神情,柔声道:“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曾经离开过一会儿?比如说买点吃的什么?”
      朱桂儿心中慌乱,她茫然无措,不自觉顺着徐五爷的话开始追想。在买好票之后,他们等着火车进站,这时他突然说去广州要的时日长,不如买点点心吃。虽然她说火车上会有那些点心,但他坚持要去买,所以她也只好由他。他离开了一会儿,便拿着一包花生米,心满意足地走了回来,两人牵着手,准备上火车,这时她眼前一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头上被罩着什么东西,便知道是徐五爷的手下做的,今生大概是再也去不了广州了。
      徐五爷盯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你刚挂牌没多久,就遇着了我,之后我接了你到宅子里去,所以你没多少社会阅历,这也怪不得你。”说罢,他站起来,顺便踢了踢躺在旁边那位男子,轻描淡写地说:“你不知道这社会上,有些专门骗女子的青年男子,他们花言巧语哄的女子心甘情愿带上所有的积蓄跟他们私奔,然后再中途找个借口走掉。”徐五爷用脚尖点了点那个男子,笑着说:“就像你的这位情郎一样。他想办法把你哄上去广州的火车,然后找个时机下车,转身坐上去杭州的车子,你人财两空,到时去哪里找他?”
      朱桂儿心中冰一样的寒,她慢慢转过头,看着躺在地上,也看不出是醒过来还是没有醒的人,好一会儿,才涩声说:“你骗人……”
      徐五爷笑了笑,然后回过头,示意了一下。一个手下走上前,解开那男子的衣衫,在他身上翻了一会儿,然后掏出一张火车票,递给徐五爷。
      徐五爷看了一眼,笑了起来,然后顺手递到了朱桂儿的眼前。朱桂儿认得记得字,见火车票上清楚写着上海至杭州,这才死了心。
      她低着头,看着瘫在地上那个人,只见他衣衫散乱,衣衫和头发上都沾满了灰尘,看上去委琐不堪。哪里看得出这是数日前还口甜舌蜜的贴心人。朱桂儿心一灰,叹道:“是我太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五爷走前两步,微笑道:“你也不用怪责自己,其实这个人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他只是打算把你骗去广州,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他撒手不管而已。我知道有些人,他们卷了那些女子的钱财不说,还把她们卖到了南洋一带的窑子里。那些女子大部分最后就终老在那儿,再也回不了家乡,这么比起来,这个人对你也算是手下留了一点情。”
      朱桂儿听徐五爷这么柔声安慰,心中一酸,眼泪便顺着干黄的脸颊流了下来。徐五爷走过去,抓着她的手,轻声说:“你想想,我把你接到宅子里的时候,那时你娇嫩地像一朵刚开的花。你嚷着一个人无趣,我就尽量抽空陪着你,若是我有事要忙,我也会叫别人陪你四处游玩,给你解闷儿。小桂儿,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我待你好不好?我有哪点对不起你呢,让你要离开我?”
      朱桂儿想起之前的事情,泣不成声,只是哭着说:“五爷待我没什么不好,是我自己蠢,我福薄命薄,对不起五爷。”
      徐五爷见她不住地哭泣,便停住了说话,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朱桂儿想起什么,有些惶急,便抬起脸,恳求地说:“是我做错了,可五爷你莫要怪责我弟弟,这件事情,他是一点都不知情的。”
      徐五爷闻言,柔声说:“你放心,你弟弟在我这儿做的很好,我为什么要怪责他呢。”说罢,他想起什么,说道:“你弟弟也来了,你要不要见见他?”他掏出手绢,笑着擦了擦朱桂儿的脸,说:“都这么大人了,还哭成这样,待会你弟弟看见,心里一定会笑你的。”
      朱桂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她温顺地闭上眼睛,安静地让徐五爷给她擦着脸。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朱桂儿抬起眼一看,看见一位青年男子朝自己跑来。他长着圆圆的一张脸,眉目英挺,由于一路跑来,脸涨的通红。但当他走进屋子后,便小心地收住了脚步,稳住了气息,然后恭恭敬敬朝徐五爷说:“五爷。”
      徐五爷回过头,笑道:“你姐姐也在这呢,你们好几天不见,你看你姐姐是不是瘦了很多。”
      朱桂儿又是羞愧,又是难为情,她垂下头,好一会儿才有些怯怯地抬起头,却正对上一双冰寒的眼睛。朱桂儿心中一冷,踌躇着正想说什么,她听见弟弟冰冷地说:“我不认识这个女人。”
      朱桂儿如闻雷鸣,她哆嗦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瞪大着眼睛,看着弟弟一张一合的嘴唇,她茫然一片,觉得声音像是从废弃的枯井中传来,生疏而遥远:“………我的姐姐不会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徐五爷对她这么好,她怎么可能做出偷他的钱,去跟别的男人私奔的事情?”
      朱桂儿想起了那些事情,又见她弟弟笔直站在那儿,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看一眼便是一件污秽的事情。朱桂儿嘴角慢慢浮上一个苦笑,她低声说:“你说的对,是我做错了。五爷待我这么好,我还偷了他的钱,去和别的男人私奔,我对不起五爷。”
      徐五爷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说:“小桂儿,你现在知道错了吗?”
      朱桂儿眼泪如珠一样滚落下来,她哽咽着说:“五爷您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
      徐五爷拍了拍朱桂儿的头,温柔地说:“你知道错了就好。”接着他站了起来,走到一边。一个手下几步走上前,他看了眼徐五爷,见徐五爷点了点头后,然后掏出枪。屋内传来一声巨响,烟尘过后,朱桂儿头歪在一边,额上出现一个洞,她的眼泪还没有干,睁着眼睛,眼中的希望和恳求尚未褪去,血汩汩地顺着之前眼泪流过的痕迹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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