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坠》黄衣喵斯塔

5、第 5 章

　　止水扶着早已困倦不堪的刃颜走出宴席厅，刚开始她还能勉强走几步，可过了一会儿，就再也没有力气了，几乎是被止水硬拖着出去的。虽然刃颜并不算很重，但毕竟是个人而不是件东西，再加上她还时不时把止水当成床往上面靠，害得止水不得不绕远路来到听花苑找了个坐位把她放下来，而她也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整个长椅倒头就睡。
　　就在止水寻思着该如何把刃颜搬回去时，突然有个声音冲着他叫了起来：“止水？”
　　应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正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一步步朝他走来。那个男人身材魁梧而健壮，那张脸虽然上了年纪，但由于保养得好而显得红光润泽、英气逼人。那是张陌生的脸，但不知为何，止水总觉得有些熟悉。他皱了皱眉头，想要在记忆中搜索关于那张脸的影子，但结果却是一片茫然，他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中年人，而二十年前曾见到过的人，到现在也应该早已面目全非，想要再忆起，恐怕也是不太可能的。
　　“请问……我们见过吗？”止水轻轻地问道。
　　“当然。”男人回答：“但是你应该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止水哥哥。”
　　止水哥哥？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苍老许多倍的男人，止水突然间睁大眼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沧昊？难道这个人就是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沧昊？记忆的碎片一瞬间被拼接了起来，将早已尘封的过去撕开一道裂口。
　　止水记得第一次见到沧昊时，自己刚刚被师傅逾苍带到神殿。失去双亲不久的他拒绝与任何人交流，也不做任何事，只是把自己关在幽暗的小屋中，每天动也不动地蜷缩在一角，时不时发出小声的啜泣。神殿中没有人刻意去管他，逾苍每次看到他孤单的身影，也只能抱以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离开。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四五天，直到有一天，伴随着一声巨响，门突然间被打开。一个少年的身影拼命地向止水跑来，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又冷不防地停住。因为跑得太急，又突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蜷缩在阴暗中，他的突然停步使他失去重心向前扑倒，整个人硬生生地倒在了止水的脚边。
　　“有人？”少年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面前正用同样惊奇的目光看着他的止水，不禁发出一声呼叫：“天哪！怎么是又个女孩子？”
　　“哎？女孩子？”止水惊愕不已地发出了一声疑问。
　　听到这个声音，少年忽地愣了一下，随后伶俐地从地上爬起，不停地在止水身边绕圈，一遍遍地上下打量着他，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说：“原来是男的啊。不过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停了下来，盯着止水看了一会，但没等止水回答，突然间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道：“啊，我知道了！你就是逾苍先生带回来的孩子对不对？我刚才听父亲和先生谈到了孩子什么的，原来是真的啊。看来我跑到这儿来还是跑对地方了。知道吗？方才在门外那些女人拦着不让我进，说什么不能随便到神殿里面，可我是谁啊？她们才挡不住我呢。一开始还以为是女的呢，原来是男的啊，不过长得还真像女孩子，这里的女人也太多了，而且都很烦人，我才不喜欢她们呢。对了，我叫沧昊，你叫什么名字？”
　　“止水。”
　　“呐，你多大了？”
　　“十三。”
　　“哎？十三？”沧昊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比我还大？我才十岁啊！你居然已经十三了！不过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呢？是不是被她们欺负了啊？”
　　止水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不是被欺负？那为什么不出去玩而要躲在这里？哦，一定是找不到人陪你玩对不对？走，我带你出去玩。”
　　沧昊刚说完，一个男人的声音紧接着在门口响起：“死小子快出来！不知道神殿内殿是不能乱跑的吗？”
　　“完了，被爹发现了。”沧昊低语一声，想都不想就立刻拉起止水的手，带着他拼命往神殿外面冲。直到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再也没有力气多迈一步时，他们才在离开神殿很远的小土坡上双双瘫软了下来，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大口喘气。
　　这是止水来到神殿后第一次走出屋子，也是第一次被人拖着跑了那么远。与小屋的幽暗截然相反，外面的阳光耀眼而温暖，薰得身边的草地散发出如棉絮般松软醉人的香气。温暖的阳光毫不吝啬地透过清澈似水的天空照耀在止水身上，那种温暖，仿佛冬天母亲口中呵出的缕缕热气，让他竟然有种想哭的感觉。然而他终究没有像前几日那样再一人独自哭泣，而是闭上眼任由阳光洒满他的身体。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看见你就好像很喜欢你似的。” 沧昊的声音淡淡地在止水耳边响起，“我经常来这里玩的，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行吗？”
　　“嗯。”
　　“你比我大，我就叫你止水哥哥好不好？”
　　“嗯。”
　　“那么以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约定好了哦，止水哥哥。”
　　“嗯。” 在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时候，止水微微地笑了一下。
　　那是止水记忆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们两人如影随行地在一起，在小河边一起钓鱼，在夕阳竞相追逐，下雨时同撑一顶伞，无论什么心事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彼此诉说。“我最喜欢看止水哥哥笑了。”那句话曾说过多少次，连沧昊自己也数不清了。但他确实记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总能看到止水如同阳光般灿烂夺目的笑容。
　　然而任何事只要有起点就必然有终点，这一切的欢乐，都在沧昊十九岁那年被打破了。随着他与父亲的离开，止水又一次茫然了。八年中欢乐的点点滴滴仿佛干涸的河水被一下子抽离了，神殿外那块曾经两人并肩而立的土地上，只剩下止水茕茕孑立的身影，夕阳下追着太阳的两个男孩消失了，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在风中默默地眺望着远方。
　　“止水哥哥，我就要和父亲走了，以后，很难再见面了吧。”
　　“止水哥哥，我会一直想你的，你也不能忘记我。”
　　“止水哥哥，对不起……”
　　这是二十四年前沧昊对止水说的最后的话语，他曾毫不怀疑地认为这些话无异于永别，然而让止水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在阔别这么多年后，竟然能再一次听到“止水哥哥”这个熟悉的称呼。可惜岁月的年轮终究还是无情地偷换着沧海桑田，眼前的沧昊早已不复当时的轻狂少年，在他面前的完全是一个世故老成的中年男人，就像当年他的父亲一样，甚至比他父亲还老了些。二十多年了，一切都已天翻地覆，就连那一声亲切的“止水哥哥”，此时听来也显得极度不伦不类。
　　“沧昊？”止水微微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难以言喻的惊喜使他对眼前的这一切产生了亦真亦幻的感觉，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怀疑这只是自己的幻觉。直到沧昊走到他面前，再一次轻轻地说了一声“止水哥哥，终于见到你了”，他才确信眼前的人，真的是沧昊。一时间，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充斥着他的脑海，有惊讶、有惊喜，也有悲伤，而他的脸上却早已失去笑颜。
　　“现在这个样子，再叫你止水哥哥，真是让人觉得好笑。”沧昊微微地扯动嘴角扬起一个笑容，“果然是鲲族的后代，和人类不太一样啊。你还是和二十四年前一样，完全没变，而我……已经这么老了。”
　　止水低着头，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着：“那就直接叫名字好了。”
　　“是啊，没办法了，再称呼你哥哥的话，周围的人会听得傻掉的。止水哥……不，止水，我们该说些什么呢？一直以来，明明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但是……怎么现在就说不出了呢？止水，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就这样，不是很好吗？”
　　静静地坐在听花苑的长椅上，迎着清晨的凉风，两人没说一句话，只是彼此在心中默数时间的流逝。朝阳的升起，流泻出漫天红霞，也为止水和沧昊染上了一层金雾。这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仿佛在某个瞬间，两人又一次回到了最初见面时的那个午后，两个孩子躺在神殿外的山坡上，看着天空、看着太阳……
　　过了不久，刃颜揉着惺忪的睡眼醒来，看到天色已经大亮，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不远处，沧昊正和匆匆前来的卫兵小声交谈着什么，眼中还不时出现某种异样的神情，有些讨厌，但又无可奈何。
　　“他们在说什么啊，这么神秘。”刃颜忍不住好奇地顺口问了一声。
　　“不知道。”止水小声地回答着，但眼中却同样地出现了异样的神情。
　　不一会儿，沧昊便打发走了卫兵来到止水面前。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道：“止水，对不起，我有点事情要去办，以后有机会再见，对不住啊。”
　　“嗯。”止水点了点头，目送着沧昊渐渐远去的背影，就如同二十四年前一样，目送着他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再也没回来过。
　　走出听花苑往神殿去的路上，止水忽然停下对刃颜说道：“刃颜，你一个人回神殿吧，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为什么？阁下，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但如果有人找我，就告诉他们我在静灵殿，不见任何人，知道了吗？”
　　“明白了。”刃颜虽然这么说着，但她心中其实压根儿不明白，从来不会莫明其妙外出的止水竟然要出去，而且都不说为什么出去，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她望了止水一眼，想问他却又问不出口，只能无奈地和止水分道扬镳，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我们在西南面的一个叫凤临的小镇上，好像看到了二公主，陛下让您立刻前去调查清楚，如果真是二公主，无论如何都要抓回来。”虽然说那些话的卫兵已经在确认了身边没有别人后，非常小心地俯在沧昊的耳边说了，但听在止水耳中，还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凤临？
　　止水决定不管情报是不是真的，他都要亲自去一次，然而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