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祭——冷月葬花魂》孤星泪舞

6、六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秋去冬来，春回日暖，时光荏苒，岁月如歌。
　　暮去朝来颜色故，老大嫁作商人妇。她的姐妹们都走了，而她依旧独守着倚香楼。
　　挽秋抚着《寒衣调》，现在已经平淡如水了吧。有人为她喝彩，有人对她纠缠不清，有人痴痴的唤着她的名字，她都视若无睹。他们习惯了逢场作戏，而她们只是可怜的戏子，出色的配合着他们的演绎，只为换取那可以糊口的微薄金钱。
　　这样的世界，她看得透彻，却无法逃离。哀莫大于心死，她又可以逃到何处？
　　“大爷不喜欢这首曲子！”一个傲慢的声音怒吼道，“你给大爷换个曲！”
　　顾客就是上帝，挽秋顺从的换了首《春江花月夜》。她不必抬头也知道这位大爷是何许人也。那熟悉的气息，那熟悉的声音，怎么会陌生呢？
　　这一年，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惩罚她。在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半个月后，他开始每日来倚香楼买醉，看着她在别的男人的眼光下苟延残喘，故意带着他的妻子在她面前，百般的温柔缠绵，只是为了向她炫耀他有多么不在乎她。他故意点她作陪，却冷眼相向，完全不理会她。故意折磨她，侮辱她，给她难堪。
　　他不能原谅的，不是她欺骗他，而是她说她根本不爱他。这才是真正使他难过的。他付出了真心，得到的却是一场虚幻的假意。
　　挽秋永远都记得吟秋那日对她说的话，“在他心底，永远只会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苏挽秋。他这一辈子，不会喜欢第二个人了。但是，你却让他失望了，所以，他选择永远的死去。”
　　他的心已经死去，她又何尝不是。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结局。记得曾经爱过，记得曾经拥有，记得过去幸福……
　　“你会不会弹曲！”一杯薄酒从阁楼雅座直接浇灌下来洒了挽秋一身，“大爷是来找开心的，你却让大爷很不开心！”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能落下来，流着眼泪哭着笑，何苦煎熬。
　　倚香楼的妈妈立刻谄媚的跑上去赔礼道歉，晨慕却不买账。他看着她的尴尬，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无力，似笑非笑。“这倚香楼的姑娘要都像她这样，妈妈你就该关门大吉了！”
　　“挽秋，还不快来跟左公子赔礼道歉！”在妈妈的敦促下挽秋不情愿的走到他的面前，举起酒杯，“左公子，见笑了！”
　　晨慕霍地把酒杯洒在地上，“把地上的酒全部舔干净，大爷就当你道歉了！”不是在为难她，而是在挑战自己，她还没有反应，他却已经痛彻心扉。
　　几秒的沉寂和对峙，挽秋默默地蹲下身子，佝偻的趴到地上，准备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她知道妈妈收了他多少银子，一旦得罪了他，就意味着自己失去养活自己和娘亲的来源。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下。“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证明你会开心吗？如果你喜欢，我愿意。”
　　却在嘴角碰触到地面的那一刻，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够了！”他似乎比刚刚更愤怒，喜怒无常是他现在的唯一性格。“滚……”他大叫着把一桌子的酒菜打乱在地。
　　“究竟想怎么样？我究竟要拿你怎么办？苏挽秋，你好自私，好自私！”一年了，他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那一口怨气，他并不顾及他的妻子就在他的身边，他还是注视着她一直把她逼仄到墙角，她不知道他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可他知道，过了今日，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问缘由的把她拦腰抱起便向后堂走去，她再也无法忍受，“左晨慕，你究竟要干什么！”
　　他却张狂的笑了，“这里是妓院，你说大爷来这里做什么！”
　　“放开我！”她挣扎着却无能为力，她看到身后吟秋暗淡的眼神，她看不出她的喜怒，只是茫然若失。
　　在把她扔到床榻上的时候，不小心碰触到她枕头下的硬物，粗鲁的拾起却惊呆了，那支刻着“慕”的箫居然出现在这里。那日他在这里和她的琴，那日的大雨他本打算带她远走高飞，仿佛在很多年前的回忆，却那么鲜活的浮现在他的眼前。看着那支箫，他木然的坐倒在榻前的台阶上，他一直以为这支箫丢在了那个雨天泥泞的路上，却没想到是在挽秋的枕头下发现的。她有多珍视他它，夜夜抚摸着它入睡，夜夜吹奏着它难眠？
　　过往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他并不相信她真的不爱他，他们在一起的所有时光，如果不是爱，他不会那么快乐，那么心疼。拿起箫信口吹着，却依旧是当年的《寒衣调》，那是他最熟悉的旋律，那是属于他们的旋律。他看着抱紧自己蜷缩在床榻上的挽秋，他不明白他们之间何以到了如此地步。
　　“你，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一年前，他这么问过；一年后，他还是依旧执着，只是想听到她亲口给的答案，“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喜欢我，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演戏，是真的喜欢我，你说啊，你说啊！”他激动的摇晃着挽秋，看着她的眼睛，却不知如何是好。
　　“咚……”的一声房门被撞开，“放开她！”说着便冲至榻前拉扯过晨慕。还没来得及知道答案，却已来不及寻找。晨慕无动于衷，只是追问着，“回答我啊，你回答我！”
　　“挽秋！”看看床榻上泪流满面的挽秋，再也忍不住，“左晨慕，你个禽兽！”狠狠的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可他居然傻傻的没有抵抗。接着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肋下，他依旧不闪躲。
　　“陌然高中之日，便是挽秋下嫁之时。恭喜了，陌兄！”他竟然是在吃醋，记住这句话的不是陌然，而是他。今日他早就知道陌然会回来，所以才会如此反常。
　　这句话，更加刺激了陌然。他看见晨慕和挽秋衣衫不整，便认定了晨慕做了什么，下手根本不留情面，而傻瓜晨慕一心只想求死，根本一点也不躲闪。嘴角的鲜血汩汩涌现，他却毫不在乎，反而笑着说，“到最后，还是输了！”
　　气急败坏的陌然以为他是在说自己，似乎完全忘记了他们曾经是称兄道弟、呼朋唤友，那一掌用尽了十层的功力，他知道现在的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晨慕，而他，更有能力去面对一切权势，因为他所拥有的比他们更多、更大。
　　“不要，不要！”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挡在了他的面前，陌然的掌停留在她的额头，差那么一点，倒下去的就是她，而他终究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那一刻，他们都明白，他早已不是一年前的陌然了，一年前的陌然，绝不会下此重手。
　　“你误会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看着陌然并不愿意放弃对晨慕的伤害，挽秋只能解释到。扶起倒在地上的晨慕，他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已经昏死过去了。“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你们是好朋友，你却忍心下此毒手！”挽秋一边照顾着晨慕一边责备着。
　　陌然却不再多说，只对外面吩咐道：“来人，把这里包围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随便出入，尤其是，苏挽秋！”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挽秋，接着对她说，“你不觉得过分的是你自己吗？明明很爱他，却为什么不敢承认？却又为何许给我那样一个承诺？你永远不会懂得，今日，乃至以后的一切，都是你自食其果。”
　　挽秋看着陌然的眸子，他真的不一样了。以前干净的眼睛现在却看不到底，他究竟在京城发生过什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个流浪的、漂泊着的陌然已经完完全全褪去了那些侠气干净的方外之气，而沦陷为浑浊庸俗的尘世之味。
　　“你是不是该把人交给她！”眼睛看向门外的吟秋，雪白色的纺衣静静的独立在庭院，那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偌大的天地间，只有那么一个曾经那么疼惜她的妹妹。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能默默的诉说，“对不起，晨慕，这个世界你是我唯一想要爱、唯一努力爱的人！”
　　“啪啪啪”掌声响起，“果然都是一对痴情的种啊！”陌然第一次用轻蔑的语调对黯然神伤的挽秋戏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成亲的时候，你干嘛不跟他一起私奔啊 ；你住进了左府，干嘛不顺理成章的嫁他为妾啊？”是在调侃，也是在质问，更是在回答自己。
　　一年了，这间房的摆设从没变过，他们的感情从没变过，变得只是他。如果经历了那些，它还可以保留着以往的单纯和天真，那该有多好？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挽秋，我知道就算是我高中，你也不会嫁给我的，我知道晨慕在你心中的分量，可是我还是傻傻的抱着那一丝的希望企盼着会有奇迹，所以我选择赴考，可惜，我终究是负了你。”陌然忽然柔声说到，在这个冷寂的房间里，就算是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是觉得彼此没有温度。
　　“陌然，”挽秋轻声唤道，“对不起！这件事，本不该把你搅进来。”既然已经回来了，既然已经相负了，就更加的彻底吧。“的确，当日说‘陌然高中之日，便是挽秋下嫁之时’只是为了气气晨慕，那时是想着要让吟秋难堪，却没想到难堪的却是自己，无奈之下才说出了那样的气话。后来在左家，想跟你解释，却又因为为了让晨慕死心，又一次假托了你；后来，看你那么开心的准备赴京赶考，我实在说不出阻拦你的话。我想，一旦高中，你会是个好官，会造福很多百姓的，这样也未尝不好啊？你既然已经高中，也定然不会再娶一名风尘女子，不是吗？”如果他要娶她，他早就该回来了，而不是让她等了一年。
　　“谢谢你！”陌然嘲讽的笑着，“谢谢你对我坦白，可是，如果你知道这一年发生过什么，或许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吧！”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跟挽秋诉说。可是在抛下这句话后，他便转身，准备离去。
　　“陌然！”抓住他的胳膊，想要问个究竟，却触到硬梆梆的手臂，惊吓的不知所措的收回来，愕然的望向陌然，却发现他也刚好抬头看向她。
　　“收拾下吧，不日随我进京，你没的选择！”淡淡的陈诉，却那么富有穿透力，震惊了整个世界。仿佛是在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又仿佛是他灵魂出窍般僵硬、毫无生气。
　　看着陌然离去的背影，挽秋的心复杂到极致。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可是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守护她，她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你们全部退场，只剩下我独自彷徨。怎么去面对，明日的朝阳，以后的惆怅。泪水，看不到幸福的过往；时间，扯断了缘牵的斛殇。故事，没有终章；我们，终究散落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