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二十八章 ...
-
林天香原本抱膝靠着亭柱,听见“云遥至宝”四字身子一动,差点从栏凳上翻下去,正摇晃着,一只手扶稳她的肩头。鼻下蓦地醇香一片,一只白玉酒盏轻轻抵在她的唇上,压住了她刚刚吐出的一个“你”字。
“新丰酒,尝尝?”骆远眉眼微弯,声音轻柔。林天香不自觉便接了过来。骆远一笑,在她身边坐下,接过赫连宇抛来的酒坛,自斟一杯,回道:“急什么,还有好几日。”
赫连宇点头:“我是不急,‘盈泉’早给你准备好了。我看你倒是该让你的小灯收拾收拾行装,准备跟我走吧。”
林天香奇道:“小烁要跟你走?怎么回事?”
“谁让你的骆远哥哥好心又夸口?”赫连宇指一指骆远,笑着摇头,“要我说,那一村人死心眼,‘树挪死人挪活’的道理都不懂。哪儿来那么多忠孝节义?既然非要守着,那么旱死也活该。偏他不知怎么动心了,听说我有汇水成泉之石,便缠着管我借。只是,我这‘盈泉’也不能白给……”
林天香惊愕转向骆远:“那日在常水舟上,你说‘为了助一村之人’,原来不是骗我?那你……”
骆远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我那时就在感慨,平时骗多了,到了说真话时也无人肯信。”
骆远抿一口酒,见林天香追问的眼神仍停在自己脸上,他忍不住伸手过去,将她手中倾斜的酒盏扶正,方缓缓开口。
其实那村落他本是偶然路过。那日他自北疆得手后,抄近路穿一片戈壁回来,于风舞黄沙的昏天黑地中一时迷失,风定后,却意外发现奇峰异岩间隐匿着方寸青绿之地。小小村落中十来户人家,皆是严姓,自称先祖受重恩于北泓龙族。当年世间一场妖神之战,该龙族几近湮灭,严氏先祖明誓在此守护鳞冢三百年,直至龙族再兴。子孙相承,至今已有二百七十余年。此间原是山明水秀,近几代来天象渐变,炎烈寡雨,才荒退至此。
村长见骆远风尘狼狈,担心他行程艰难,为他备了粮水,更要派人一路送他出戈壁。而骆远端详村外水源,见其已现枯竭之相,不要说再等二十年,两年甚至两月,只怕都难以支持,当下便力劝村中人移居。不料村中上下人等皆誓守祖训,道君子一诺千金,况当日受龙族救命之恩在先,便是性命相酬,也义无反顾。
最终是骆远将玲珑袋中能留下的酒水食物都留在严村。
赫连宇西域出身,大漠中成长,听骆远为此感叹,颇有点不以为然。他在怀中摸索几下,取出一枚六方晶块,碧光莹洁,仿似水之精华凝成。他随意在地上刨了个坑,将晶块放入。一会儿工夫,坑底黄土渐渐湿润起来,再过片刻,只听汩汩有声,晶块周围水涌如珠,转眼聚成一汪清泉。
赫连宇探手将晶块捞出,泉水瞬间又渗个干净,他望着骆远一叹:“昔年大漠行客凭此物逾沙越漠,可惜啊,至今留世的倒是不多……”
骆远轩眉而笑:“条件?”
“你那能化小僮的灯不错,送我的话,这‘盈泉’我忍痛割爱。”
骆远还未开口,袖中一震,小烁从地上翻滚着跳起来,满身尘土都顾不上拍,死死抱住骆远的大腿:“主人,主人,我跟你一辈子!你要把我送人,我……我烧死自己算了!”
“喂,我到底哪点不如他?烧?你敢烧,你看我不冻死你!”赫连宇斜睨小烁,见他鼓着腮帮半晌不语,忽然拍掌一笑,朝向骆远:“这样好了——总闻你妙手空空,不曾亲见,今日不妨借此与我赌上一场。我有一物慕名久矣,若你能拿到,盈泉我双手奉上;拿不到……骆远你的忙我还是可以帮——盈泉借你三十年。但,”赫连宇指指小烁,“他跟我走。”
“原来是这样。”林天香听完,目光从骆远身上转到对面的赫连宇,“可你要云遥的药树之实做何用?疗伤,解毒,增长功力?”
赫连宇懒懒翘起二郎腿:“我自己族里的灵药多得用不完。”
“那你还……”
“只因云遥派与我家有那么点纠葛。”赫连宇看见林天香张大的眼中满是好奇,干脆摊手一笑,“好吧,我也不怕与你直说。我打听得,我那老爹曾在云遥某位女弟子手上吃了点亏……能让他吃亏,嘿嘿,我估摸着左右就那点事,因爱生恨之类的……咳,年份远了,道听途说,他那点破事其实我也懒得管。不过,我听说云遥派的什么药树,十二年才开花结果一次,这回既然赶上了,我便凑个热闹,瞧瞧所谓的云遥至宝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你干嘛不自己动手?莫非是……过不了云遥的结界?”
结界?赫连宇嘴角动动,他还真没放在眼里。就算云遥派在刀山上、火海中、冰潭底,自己去逛一圈又有何难?可云遥派偏偏就驻在望穹峰上。这世上,他们西桓妖狼族忌讳的东西别处没有,偏偏也只长在望穹。别说入那半山云雾,过了山脚都难。
但是不折腾折腾云遥,又有点不甘心……赫连宇一口饮尽杯中酒,笑着走过来取酒坛:“反正你骆远哥哥就是干这行的,我呢,给他个机会显显身手。”
林天香缓缓眨一下眼:“可是赫连宇,云遥的东西你又不稀罕,难道……就是让他偷给你看看?”
“差不多吧。”赫连宇将三人的酒盏都倒满,顺口道,“骆远你能把那个什么药树之实拿给我看,就算你赢。”
骆远半天只看着赫连宇和林天香对答,笑而不语,此刻笑意渐渐加深。
“这可是你说的。”林天香自袖中抽出手,摊开掌来,转头唤一声:“骆远。”
骆远从容伸手,取过锦盒,掀盖露出中央那一枚青光流转的乌丸,怡然道:“得手了。”
赫连宇嘴张得能吞下整个锦盒,看着面前四只酒窝在强抑的笑声中晃来晃去。目瞪口呆一刻,他“嘿”了一声,一拍脑袋:“大意了!”说完自己放声大笑起来,杯中酒随着身子震动泼出大半,酒香四溢。
“就知道跟骆远你在一起得加着小心!唉,没想到是被天香妹妹算计了……话说回来,看到符纸时我就该猜着,天香妹妹你是……”
“云遥弟子。”林天香笑吟吟收回锦盒,又冲他眨眨眼,“赫连宇,你说话可要算数。”
“算数算数,我愿赌服输。”赫连宇爽朗一笑,转身便往骆远肩头狠狠一拍,“好小子!我只说让你偷云遥的药,你本事够大,连云遥的小姑娘你都……”
骆远马上连咳几声,掩住他的话。
赫连宇挑眉看他,低声道:“你就装吧。我会看不出你护着她么?有本事你别拦我……”
赫连宇绕过骆远,笑嘻嘻斟满酒到了林天香面前:“天香妹妹,我虽认输,你多少也有点胜之不武吧?不如这样,盈泉我肯定给,但天香妹妹你再陪我……”
骆远的声音从后面幽幽钻入他耳朵:“嗯,赔你什么好呢?方才好象有只探路的小鸟被人一掌劈了,不知算不算?”
赫连宇嘴没合上,被风噎了一下,回头道:“你这家伙到底几时来的?”
“还有空问我几时来的……”骆远轻弹酒盏,向外一抬下巴,“人见人爱的那位,看看吧,是不是你的桃花来了?”
红袖飘拂,亭外小丘脚下仿佛霎那间绽放了一树火红榴花。明艳夺目的少女翘首望来,笑容妩媚:“赫连公子,让我好找。”
“如月?”习惯了她横眉冷对,这一声“赫连公子”叫得酥软含娇,反倒让赫连宇脊背一阵发麻。眼看许如月轻移莲步,要往丘上来,赫连宇飞快往怀中摸索两下,转身便从亭柱间嗖地蹿了出去。
林天香急得“喂”了一声,探身出去,冲着他背后喊:“赫连宇,盈泉你还没给!”
“改天改天……”赫连宇头也没回,一溜烟跑远。
骆远拉住林天香的袖口,笑道:“放心,他不会赖账。只是他现在逃命要紧。”眼角余光中,那红色身影一闪,紧跟着赫连宇消失在密林间。
******
耳畔风急,身后的脚步声却突然停了,赫连宇心头动动,忍不住转回身去。几丈之外,许如月绰约独立,青天碧草之间,那乌发红衣随风起伏,活脱脱便是一幅傅色秾艳的丽人图。
“你怎么不追了?”赫连宇说完也觉得自己问得不太对劲儿,赶紧咳嗽两声。
许如月抬袖一笑,款步走近,盈盈福身:“赫连公子年少有为,武功法术皆在我之上,如月技不如人,‘追’字已是万万不敢。”
赫连宇再咳两声:“我说如月……你这么拿着端着地说话,不累么?”
许如月抿一抿唇,勾起嘴角:“如月先时鲁莽,言行间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好如月,你跟我好好说话行不行?”赫连宇说完继续清嗓子,暗想今天这风里是不是裹了胡椒面。
“赫连公子……”
“咳,把‘公子’两字去了吧。”
她含笑,轻挑一侧眉梢:“可我以为,赫连你平素喜欢这种方式。”
对面人美语娇,搁平日,的确早已如沐暖风,醺然欲醉,而此刻他却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今日恐是有些受虐倾向,对着她,居然在想,她再放两把火过来比较痛快。他为自己暗自一叹,口中道:“如月,我喜欢你自然的样子。”
她点头:“好,那我直说了。赫连宇,方才确实是我行事欠妥。剑穗之事,你说得也有道理,第一我拿不出凭证,第二我打不过你。若想让你改变主意,将剑穗给我,好象只能听你的,用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
她扬起下颌,眼波流动,笑容中带着万种风情:“赫连宇,不知你想听什么样的软话?”
他的心上仿佛被人吹了口气,轻轻软软地荡了一荡。
他敛住心神,面上浮起笑容:“可我现在觉得,只是软话……恐怕还不够……”
“那么,如何才够?”她仍在笑,只是一双美目慢慢眯起。
他的头缓缓朝她颈项低下,唇几乎擦上她香软的耳垂:“我想……今晚你陪我……”
她整个身子一僵。他感受得很清楚,于是轻轻一笑,看着她耳鬓的绒毛被自己的气息吹得抖了又抖。
他直起身,含笑看她。
她盯着他的眼,一瞬之后,笑靥如花:“好。成交。”
他看着她笑弯了眼睛,密长的睫毛覆下来,掩住了她眸中那抹冷意。
“如月……”这一句嗓音低得自己都有些意外,赫连宇顿了一顿,忽然大声笑出来,“我话还没说完你就答应?”
“今晚你陪我……喝酒。赢了我,剑穗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