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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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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枫红时。
记得去年此时,我正懵懂地发觉,自己似乎喜欢上了一位叫“Eric”的花店老板。
想到这,我不禁笑着看向厨房,那个系着围裙正认真切菜的人。
只是,他的手停在切板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忽然别过脸,弯下腰压抑地轻咳起来,接着便像是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快步走向洗手间。门被匆忙带上,却隔不断那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我的心揪紧了,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让他听见分毫。
这些日子,为了照顾每况愈下的我,他早已透支了那具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
而我,除了眼睁睁看着,竟连为他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
我知道,这样的时刻,往后只会愈来愈多。
等他回来时,眼中已重新盛满温存,嗓音沙哑:“别担心,不是感冒。”
“程然……”我微微喘息,伸出手。他马上紧紧握住。
“怎么了?”
我摇摇头,积攒着力气,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我要去住院……或者疗养院。不能再留在家里了。”
“念夕,相信我,我可以照顾你!你从来不喜欢医院那种地方……”他的语气急切起来。
我又喘了一阵,抬手为他拭去眼角的泪。
“看着你每天熬到深夜……我舍不得。程然,就当我求你……好吗?”
他僵在原地。紧握着我的手剧烈颤抖,最终像被抽干力气般,缓缓跌坐在沙发前。
*
这家安宁疗养院很温馨。
我的房间宽敞明亮,整面落地窗让阳光洒满每个角落。
窗外花园里,晚开的玫瑰仍在绽放。
程然却对这里充满抗拒。莱顿医生与他周旋许久,才劝动他进来。
“顾先生,Nancy的要求是合理的。”医生声音疲惫却冷静,“她需要24小时监护和高流量吸氧,这些你一个人做不到。”
“我能!”程然眼眶通红,“送她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放弃了……”
“不是放弃,”莱顿医生语气恳切,“但除了心脏移植,目前已无更有效的方案。我们现在要思考的,是如何让她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过得有质量、有尊严。”
最后那句话击中了他。
他怔在原地,良久,看向我的眼中满是挣扎。
我点点头,轻声说:“程然,医生说得对……我想和你聊天,听你念书,而不是看着你被拖垮。如果等到了心脏……我还需要你照顾。你不能倒下……我们把这段等待的时间,留给自己,好吗?”
他最终沉默地低下头,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
两周后,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
卡城法院对姜明全的庭审,通过视频接通了我的房间。
程然为我换上干净的浅蓝色衬衫,细心梳好头发。我涂了点口红,想盖住发紫的唇色。
莱顿医生调整了输液速度,低声道:“药效只能维持一小时,抓紧时间。”
屏幕那端,庄严肃穆。
法官身影出现时,房间静得能听见仪器滴答。
“本庭确认被害人顾念夕女士已接入。顾女士,能看清法庭吗?”
“可以。”我声音微弱,但清晰。我冰冷的手被程然紧紧握着。
庭审程序推进。检察官出示证据——当那份SD卡被放入读取器时,时间仿佛凝固。
视频开始播放。画面晃动,是姜明全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白正必须死……找几个办事利索的…处理干净,别留后患。”
话音落定,满堂死寂。
检察官起身,声音沉肃:“法官大人,这段录音直接证明了姜明全买凶杀害白正,间接导致任雪晴女士死亡。而这,仅是他犯罪网络的冰山一角。后续证据将显示,他还涉嫌器官走私、金融欺诈、唆使下毒、非法囚禁、非法监控、家庭暴力等多项重罪。”
被告席上,姜明全死死盯着屏幕,脸色灰败。他身体晃了晃,整个人坍塌进椅中。许久,他抬手死死按住欲起身的律师,手臂青筋暴起。
“我认。”
他缓缓转向镜头,目光穿透屏幕,牢牢锁住我。
那眼神里有着心理防线的彻底崩塌,也有多年积压的无处可逃,甚至还有一丝愧疚。
“我认罪。”他声音带着嘶哑的颤抖,“所有指控……每一项罪名……我全部认下。”
他停顿了很久,法庭里只剩他粗重的呼吸声。
“白念夕……”他颤抖着唤我旧名,“对不起……我……罪有应得。”
没有辩解,没有拖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场漫长的逃亡,终于在此刻抵达终点。
程然的手猛然收紧,指尖冰凉。
我闭上眼,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心底那块压了数年的巨石,好像瞬间崩裂了。
……
法官的声音将寂静打破:
“现在,进行被害人影响陈述。”
屏幕上出现墓园的影像,我的声音平缓冷静的回荡在空气里。
“我的名字叫白念夕……姜明全夺走的,不仅是母亲的生命,还有我健康活着的权利………我不求仇恨,只求责任…每一个被践踏的灵魂,都值得被郑重铭记……”
视频结束,法庭内落针可闻,有人低头拭泪。
姜明全将脸深埋掌心,传出一阵阵压抑的呜咽。
“顾女士,你还有补充吗?”法官望来。
全场的目光重量仿佛压在我身上。
程然立刻将麦克风凑近,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积蓄起全身力气,望向镜头,一字一句清晰说道:
“没有了……我相信正义会到来……谢谢。”
说完,我彻底脱力,靠回枕头。
这时,听审席上响起掌声,一人、两人……越来越多人自发站起,向屏幕投来肃穆的目光。
我勉力微笑回应,而后轻轻合上双眼。
程然俯身,在我耳边哽咽道:“听到了吗,念夕?都结束了……你做到了。”
程然……
我们,终于解脱了。
窗外,秋阳正暖,像母亲多年前的怀抱。
此后,我沉入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是一片无边的洁白,纯净如那年的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