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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未曾缺席 ...


  •   三十六岁的时候,高尚桢终于升任西部联区刑事总部长,成为西部联区5212名刑警的最高长官,也是整个新林德共和国最年轻的警界高官。
      他就任之日,国家司法部长亲自到场宣读任命令,在蓝黑两色旗帜中,将代表西部刑侦的总徽与指挥权杖交到新任部长手中。
      新部长依旧如台下观礼的刑警记忆一般,黑色警服挺括如刻,银色警徽熠熠生光,目光冷静而锐利。
      当他肃立敬礼时,几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年轻刑警大概是他的传奇故事听多了,一时忘情,率先蹦了起来,高喊一声:“敬礼!”随即全场六百四十名刑警代表齐刷刷起立,同时抬手向联区最高长官敬礼。

      高部长和刑警代表们握手时,动作有力,笑容温暖,在媒体们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中眼睛都不曾多眨一下,果然完美的警界精英。
      见他如此春风得意信心满满,几名来自司法部的官员在心里默默问着相同的问题:
      ——新林德的下一任刑侦总长,什么时候会姓高?
      其实不止他们,此刻在会议中心参加典礼的一千多人,倒有七八百都在这么想。

      然而这里绝对不包括高部长的几位老部下,即便高部长的笑容再怎么无懈可击,他们仍能看出他眼中的沉重与怅然。
      几人默默交换个眼神,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第一排左侧。
      那边,有个座位从始至终都是空着。
      它在喧嚣之中默默等着,等着一个不会来的人。

      典礼一直持续到夕阳西照才结束,司机将部长送到楼下,还想帮他拿风衣。高尚桢摆摆手,自己从后座提起风衣披上。
      他来到公寓的台阶前站定,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垂下视线。
      此刻楼前的路灯还未亮,太阳从几栋高楼间投下最后的余晖,红彤彤的,落在钱包里的照片上。高尚桢在照片上凝视许久,轻轻嘘了口气,攥着钱包进入大楼,伸手按下了18层的电梯指示灯。

      屋子里仍和他早晨离开时一样,一片寂静。
      高尚桢脱下风衣,朝沙发上一扔,又要去扯领带,手指碰到了领口,又停了下来。
      他在原地站立片刻,面无表情的走到沙发前,弯腰捡起风衣,用力甩了甩,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取出衣挂,板板正正的挂了上去,又对着里面的镜子正了正领带,摇摇头,反手掩好门。

      这时屋子里已完全暗了下来。
      他没开灯,摸着黑来到厨房,拉开冰箱,借着里面的亮光,取出昨晚吃剩的半盘鸡肉沙拉,又拎起一瓶矿泉水,来到了餐桌旁。
      屋子里黑漆漆的,装沙拉的盘子冰冰的凉,他晃晃了盘子,将鸡肉和蔬菜再度混匀,抓起一根叉子,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不仅沙拉是冷的,矿泉水也很冷。
      这样黑的,一个人的夜,高尚桢莫名怀念起以前的日子。
      那时瓶里冷的啤酒,用牙齿咬开,咕咕咕直冒着泡,他可以一个人喝半打啤酒,看半宿球赛,生活依然很热闹。
      并不像现在,身在高处,却一个人在黑暗里吃冷的饭,冷的水……

      啪——
      灯开了。
      有人拉开门走进来,在门口停下,放好公文包,开始脱大衣,“天黑了,你应该开灯。”
      高尚桢摸着冷冷的水,冷冷的开了口:“需要吗?不正好?反正没人,费电!”

      门口的人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有条不紊的脱下大衣,挂好,又把几只不乱配对的拖鞋摆正,归位,合上鞋柜门,来到洗手间洗手。
      哗啦哗啦的水声里,高部长依旧一口一口咽他的沙拉,动作缓慢,不像是吃鸡肉,倒像是吞刀子。
      程宥擦干手,来到餐桌旁,卡着腰看着盘子里形状萎靡的鸡肉和生菜,“生菜沙拉的放置时间最好不要超过24小时,我建议……”
      不等他说完,高尚桢已冷笑一声,叉子狠狠戳进一块鸡肉,又在生菜上滚了滚,卷起大块生菜,“我心情不好,建议你不要建议。”说着连肉带菜塞进嘴里。
      程宥站在原地看着他吃完这口,在他准备继续扒拉盘子的时候提醒道:“你的警服还没脱,这样容易……”
      他这句话仍旧没有说完,高尚桢再度勇猛的将餐叉插入生菜叶里。
      不过这回他有点倒霉,生菜叶子下方是一大坨没晃匀的沙拉酱,兑了醋汁,有点稀,一叉子下去汁水迸起好几滴,不仅溅到他精心打理的领带上,连鼻尖也沾上了两点。
      程宥的话就说不下去,好在高部长素来吃相不佳,桌上常年备有纸巾,他伸出手,将纸巾向前推了推。
      高尚桢发出今晚的第N次冷笑,对眼前的纸巾视若无睹,用手背擦掉鼻上的醋酱汁,慢慢的脱下警服,又一把将领带扯了下来,一起搭在椅背上,将餐叉一扔,拿起勺子,将剩下的沙拉堆成一团,三下五除二的干进肚里。
      ……然后他就被噎得说不出话,赶紧拧开矿泉水开始猛灌。

      如此好不容易将嗓子眼里的食物冲下去,高尚桢这才拿起餐巾纸开始慢条斯理的擦手,“吃了吗?”他微笑的问。
      程宥摇摇头,“没有。”
      高尚桢将纸巾朝桌子上一丢,颇有些惊讶,“真的吗?哎呀,千一麦怎么也是东部首屈一指的大市,怎么没管你这调查官的伙食?”
      程宥看着他,思考了一会,“所以你把晚餐都吃完了,是吗?”
      高尚桢回瞪他,一点不心虚,“是啊,就半盘沙拉了,对不起,没想到你会回来,不对,是没想到你会来,真抱歉。”
      程宥摇摇头,“是我的错。”
      这句话让高部长眼睛半眯了起来。
      就在这时,铃——铃——铃——门铃忽然响起。
      “我应该问你一下再订餐的。Cadenza by L’Aria的三文鱼到了。”

      ……
      其实高部长也挺爱这家爱马仕的,但是现在的他无比委屈,自动加热盘里的三文鱼越美味,他的委屈级数就越高,最后干脆放下餐具,抱着手臂,朝椅背一仰。
      ——太可恶了,他想,程宥一个活人在眼前,怎么看起来比照片上还冷冰冰的,我透心凉了我。
      程宥吃饭向来不喜欢说话,都是高尚桢一个人在那BLABLABLA的说,所以饭桌上也挺热闹,这些年他也习惯了,酌情提取有用信息,其余当成白噪音。不过今天信息和噪音一起消失,这样安静和美好,让他一时有点不太习惯。
      他放下吃了一半的三文鱼,看着抱着肩膀望着天花板的高尚桢,很诚恳的开口:“今天的就职典礼一定很隆重。不包括部长在内,司法部共有八人参加,这是五大联区部级官员就职典礼之最,说明他们对你非常看好。”
      高尚桢手指轮流敲着上臂,视线牢牢盯住天花板,就是不肯放下来。
      “抱歉说晚了,恭喜你,高尚桢部长。”
      高尚桢眼珠定了定,总算肯从虚空落回现实,他盯着桌对面的人,“这话你该白天说,在会议中心说,当着一千多人说!”

      程宥推了推餐盘,十指交叉,手肘放上桌面,神情同样变得很严肃,“我118个小时之前就通知过你了,案情有变,两名在逃主犯非常危险,没有落网之前,我不能离开。”
      高尚桢本来心很凉,现在不凉了,改嗖嗖冒火,“有案件主官在那!你是协理办案的调查官,没你他们不办案了是不是!东部联区这帮家伙怎么回事?能干干,不能干我给他们派两个人去!”
      程宥:……
      你今天才就任,手就伸到东部去了?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无奈的说:“高尚桢,之前我作为调查官要走的时,你当时作为案件主官,曾说‘没有调查官不可以,起码案件结束之前不要走。’所以你现在是典型的双重标准。”他顿了顿,“简称双标。”
      高尚桢简直都快被气笑了,“我X你拿当时的话来噎我对不对?我那情况和他们能一样吗?我那是……”说到此处突然觉出不对劲,脑子里警报顷刻拉响,身体立时前倾,紧张的盯着对面,“等等,你说什么?不是,程宥,你可别跟我说这次的主官也要说绑你什么的,啊?”

      程宥揉着太阳穴的手指不动了,他困惑的看着高尚桢,脑子开始飞速分析。

      ——绑我?绑我干什么?为什么要绑调查官?
      ——……“你别想走。”“起码案件结束之前别想逃。”“要不然我就直接去情报司,绑也把你绑回来。”
      ——明白了。

      程宥叹气:“高尚桢,你可不可以不要思维发散?邢主任他结婚三十三年,孙子都有了。”
      高尚桢舒了口气,不过只舒到一半,就咽了回去,面无表情的重又仰到椅后。

      太没气势了,他悻悻的想,每次都这样,程宥天马行空的胡诌一通,然后被哄过去了,这次绝——对——不行,必须集中活力,重点打击。
      “为什么非你不可?”高部长拿出了审问犯人的气势,“千一麦是东部重镇,警力比我们强多了,为什么非你不可?”

      其实在飞机上,程宥就已经预料到高尚桢这次必然不能善罢甘休,毕竟年初升职风声传出来的时候,他就每两天确认自己必须到场,连座位都一早预定下来,这次事发突然,他不能及时在场庆祝,也确实抱歉,但是高尚桢是个警察啊,如今更是五千警察的头,这种事情应该理解吧。
      所以他觉得很头疼,脑子有点乱,那句话就自然而然的,像耗子似的,从理智墙角一个小洞里钻了出来,“高尚桢,你不要闹。”
      ——糟糕!

      果然,这只耗子一下就惹毛了高部长,他几乎跳了起来,“我闹?我闹还是你闹!”他火冒三丈的伸出手,指着左手指的戒指,“看到没有,家属,家属!我X今天老界把嫂子都带去了,我家属不在!每个人都在问!我答了一百遍,不是,五百遍!你忙!忙!忙!就这样我还闹!我TM简直太贤惠了我!”

      程宥觉得他激动的口水都喷到自己脸上了,他很想擦,又勉强忍住。
      ……高尚桢很生气,他想,怎么办?我本来不想告诉他事实,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说吧,要不然他情绪就过于激动了,然后又是冷战,然后又跑去苍都,然后我的办公室又全是花了,然后他的胃病还会犯……
      当然我说了,他的心病也会犯。

      胃 vs. 心。

      程宥决定选择前者——那是真.物理性病痛,至于后者,他觉得自己有办法把它修好,解药就在他公文包里。

      程宥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慢慢拧开。
      化身喷火龙般喋喋不休的高尚桢看到他这个动作,忽然就静了下来。
      他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妙。

      程宥喝了口水,缓缓开口,“其实是这样,两名凶犯之一,曾是前任情报员,这个你知道,这也是我代表情报司参与此案的理由。”
      高尚桢从喉咙深处挤出声嗯,“然后?”
      “他很危险,中间曾一度假死,这也是邢主任以为可以快速结案的原因。”
      高尚桢就听到前面三个字,他觉得喉咙有点干,“很危险?多危险?”
      “他闯入当地一个老人院,”程宥又喝了口水,“在里面布了很多炸弹,”他看一眼高尚桢,“也有人体炸弹。”
      高尚桢半天没说话,他也想喝水,然而一下子没抓稳水瓶,瓶中的水淌了一桌子,他开始抓起餐巾纸手忙脚乱的擦,“然后呢?”他一边擦一边头也不抬的问。
      “时间很紧迫,你知道。”程宥看着一沓一沓的纸巾迅速了被洇湿,突然又有点不想继续。
      ——好像高尚桢气消了,是不是可以不说……
      “然后?”高尚桢继续低着头擦水,桌面上的纸巾很快被用光了,地下还有一点水,他低着头看那点水,拖鞋踩上去,开始反复蹭,“说下去。”
      程宥扣拢手指,“那种情况下,必须有人迅速进入,制服凶犯,为防爆小组后续工作探明情况。”
      高尚桢停下了动作,头仍旧低着,“所以你进去了?”
      程宥看看他,“你应该知道,我是当时现场唯一可以做到的人。”
      高尚桢沉默下去,很久才开口,“你没事?”
      “你也看到了,完全没有。”
      “什么时候的事?”
      程宥思考一秒后企图确认:“你是问凶犯什么时候开始布置整个事件吗?还是我进入疗养院?”
      “你。”
      “昨天凌晨三点行动开始,三点十二分结束,三点十八分防爆小组接管现场。”
      高尚桢继续低着头,沉默。
      他头垂得很低,从程宥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脸。

      他又哭了吗?程宥想,应该不会,他这几年越来越坚强了,哭泣次数每年递减,奇-偶-奇-偶-奇……今年七个月过去,只哭了一次,还经常对着镜子自我洗脑要保持硬汉的形象。
      所以这回真的没哭吧。

      就在这时,高尚桢闷闷的开口了,“哎,我要在那里就好了。”他抬起眼睛看程宥,眼眶有点红,但是很争气的没掉眼泪,“我替你进去。”
      ……可你进去也没用啊,也会被做成炸弹的,到时我还得救你。
      当然几年里情商暴涨的程宥深知这句话不能说,他只能点头表示感谢。
      高尚桢看着他,突然呼了口气,“你是说我不行,没用对吧。”
      ……不行,没用,这两个词,嗯,之前他说男人不能随便用。
      程宥坚决摇头,“我没有这么想,你很行,很有用,高部长。”

      高尚桢失笑,忽然站起,绕到桌子对面,伸手将程宥紧紧抱住,把头埋进他的肩窝里 。
      程宥觉得肩膀又湿了。
      ——到底偶数了,他无奈的想。
      “我真没用。”高尚桢憋闷的声音传来,“没有把这个嫌犯提前抓住。”
      程宥有点迷茫。
      ——这是东部的案子啊,为什么你会想到自己没用。
      马上他就知道了。
      “战后这么多年了,各地治安还是不行,这么危险。我得抓紧了,赶紧把西边收拾好,再升上去收拾全国,不许这种事再发生。”

      程宥眨眨眼,他想我该感动吗,但是他为什么会从一个案件要发散到去做全国刑事总部长?
      ……好吧,这个目标也不错。

      高尚桢呜呜呜呜了一会,总算不那么闷了,不知怎么的,又再次想起了今天的事。
      “不过你还是没来。”
      程宥:……
      怎么又绕回来了?原来我白说了是吗?可那你为什么哭啊,还有鼻涕,嗯,这件衣服也得深度干洗。
      不过程宥现在顾不上换衣服了。
      “事态解决完毕后,我第一时间飞回来。”他有点遗憾,“可惜还是没有来得及,要是能去会议中心看到你就职就好了。”

      高尚桢没吭声,又拿脸在程宥肩膀上蹭了两蹭,这才重新站直,看到程宥皱着眉头盯着银色衬衫,忽然笑了。
      “反正你要补偿我。”
      程宥真的很想换衬衫,“我有药。”
      “我知道。”高尚桢挑了挑眉毛,尽管屋子里只有他们俩,他还是凑到程宥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程宥打量自己肩膀的目光随着他的凝固了,他就那么凝了一回,才慢慢开口,“你上次提出类似的条件,是因为你下面的扫黄组收缴了一批非法进口的N-18刊物,所以这次又缴获了一批?你又亲自检查了?”
      高尚桢得意的笑起来,“虽然你记忆力很好,但是你错了。”看到程宥怀疑的目光,他咳嗽一声,“是N-21。”
      程宥:……
      程宥叹了口气,拿起了叉子,继续吃自己的三文鱼。

      “所以呢?”
      “等我想一想。”
      “不要想啊。这是我的合法权利!你得遵守法律,尊重我的合法权利,补偿我受伤的灵魂!”
      “……吃饭的时候请不要打扰我好吗?谢谢。”
      “好,你吃,够不够?我这份也给你,攒一攒精力。”
      “……拜托你不要说话了。”
      “真的不要吗?好吧,我收起来,你明天中午热一下吃。”
      “谢谢,不过你明天吃什么?”
      “细淬城那个连环案拖了好多年也没结,这将高部长上任第一大案,我非破了不可。中午随便,晚上一定准时回来。”
      “……办这种重案,我建议你今晚早些休息,节省精力。”
      “你吃饭的时候不是不说话吗?别说了别说了!赶紧吃,赶紧的!”

      程宥希望盘子里的三文鱼永远吃不完,他光顾着思考进食速度与鱼肉消耗的关系,忘记了门口的公文包。
      其实高尚桢也注意到了他的公文包比平时鼓一些,不过他的心思在更重要的事上,完全没有心思去挖掘。
      也许他一会就好奇心起,也许他半夜饿了到处翻,也许他明早换鞋的时候会手欠一下,打开公文包的带扣。
      然后他就会发现,包里两个夹层,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巧克力。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未曾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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