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大熊猫》空山零

4、闯基地

　　“严重吗？”黎可和其他饲养员赶紧跑到叶照远旁边，他被秀灵挠上的左臂赫然五道血淋淋的口子。

　　黎可连忙抓着叶照远的手臂查看：“出血量不大，伤口应该不是很深，但还是需要处理一下。”

　　小臂碰到黎可微凉的手指，叶照远心里突然划过一丝异样，他猛得一缩手，不自在地别过头说：“不用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又专注地去安抚秀灵，和动物的接近才能让他躁动的心平静下来，即使这动物在刚才狠狠给了他一爪子。

　　秀灵仿佛知道自己闯了祸，这会儿变得十分安静。面对叶照远的柔声呼唤，它怯生生地望过去，得到叶照远肯定的鼓励后，才最后迈着小步慢慢地跑到栏杆前坐下。

　　毛茸茸的脸盘轻轻地蹭着叶照远的手指，态度很是亲昵，像是对刚才的鲁莽道歉。

　　叶照远自然没把秀灵的攻击放在心上，他一下一下抚摸着秀灵厚实的臂膀，笑着说：“我知道你难受，等小崽出来就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要担心。”

　　秀灵好像也听懂了这话，黏糊糊地凑上来嘤嘤呀呀地应声。

　　天光将他们一人一兽的侧影勾勒成温馨的画面，一下就撞进了黎可的眼里。叶照远虽然性格内敛，但对熊猫真可以说是溺爱了。

　　黎可啧了一声，看来还是得她这个兽医来当坏人。

　　她抄了根竹条递给叶照远：“你吸引它注意力，我给它检查一下。”

　　叶照远明白黎可的意思，立刻将秀灵引导成端正的坐姿，黎可趁机打开手电观察秀灵的产腔。

　　因为孕酮激素影响，秀灵的器官有明显肿胀，尾部四周的毛发也有些许的濡湿，是它时常舔尾的原因。

　　这些都是熊猫怀孕的正常表现。

　　黎可收起手机，触及到旁边叶照远担忧的视线，她轻轻地朝他点点头：“挺好的，不用担心，单纯就是想发脾气。”

　　听了这话，叶照远缓和了紧张的情绪，他轻轻地抚过秀灵的熊掌安慰道：“秀灵，要加油啊，不要怕，不要怕。”

　　见所有熊猫都安顿好了，一个饲养员说：“我们去食堂吃饭吧。”

　　“是是是，快一点多了，我们走吧。远哥，一起去吧？”

　　“还是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别感染了。”

　　经他们一提醒，黎可这才看向叶照远的手臂，渗出的血液已经凝固，留下几道可怖的痕迹。

　　“那我先给他处理伤口，你们去吃饭吧。”黎可对其他饲养员说。随后又冲叶照远偏偏头：“你跟我走。”

　　眼神中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因为秀灵一直有驱虫，所以也不需要让叶照远去打破伤风，处理起来倒也简单。

　　黎可用碘酒给伤口消毒，棉签一遍遍刮过叶照远的皮肤，力道不重，却一次又一次地撩拨着他的感官神经。

　　与自己滚烫的体温不同，黎可的手略带冰冷，但被她握住的手臂却没有感到寒凉，甚至还越发灼热。滚烫的感觉透过皮肤顺着血液全都注入了心脏，搅得他心慌。

　　叶照远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她的手怎么这么凉？是冷吗？还是生病了？她北京来的是不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你又走神了。”

　　“嗯？”叶照远神志回笼，看见黎可浅笑着看他，顿时又开始慌张了，“什……什么？”

　　黎可无奈地重复一遍：“我问，这也是大熊猫挠的吗？”

　　叶照远顺着黎可的视线朝手肘内里看一眼那几道伤疤，笑着回答：“是，这是千文崽挠的，那时候抱它下树，它怎么也不肯，回头就挠了我一把，还好小崽子没下狠手，不然我胳膊就废了。”

　　黎可打趣他：“被挠了还这么开心？”

　　叶照远脸上宠溺的笑容逐渐加深：“会反抗说明它们有野性，没有因为圈养而丧失本能，这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做饲养员哪有不受伤的，我整个手臂都是它们的杰作呢。”

　　说完他颇有些骄傲地亮出双臂，上面深深浅浅的疤痕全是饲养的勋章。

　　“这个是娇惠崽掐的，哦现在叫飞山了，它最爱抱腿，爪子又长又深，掐得可痛了。但把它扒开它就生气，嗷嗷狗叫，后面索性就让它抱。这个是璐璐崽挠的，它亲人，喜欢玩闹，下手也没轻没重的，每次跟它玩都好几个口子，还有这个……”

　　黎可安静地听叶照远细数每道伤疤的来历。虽然他总是受害者，但从他灿烂的笑脸上看不出一丝埋怨，甚至比平时话多了不少。坚毅的五官也随之变得柔和，看起来没有那么难以接近。

　　“叮——”

　　这时墙上的熊猫钟表响了一声，提示时间已经到了两点。叶照远脸色一变，立刻跑出了医疗室。

　　“叶照远，你去哪儿？”黎可喊道，“伤口还没处理完呢？”

　　叶照远边跑边回答：“来不及了，两点要给猫喂奶了！”

　　好在繁育园到外环展区不远，叶照远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沙明辉正在摔竹子。

　　“哟，叶帅哥来了！见到美女兽医了？我还以为你就只管繁育园，不要这外面的猫了呢！”沙明辉握着竹子戏谑地说。

　　叶照远喘匀了气，上去抬腿就给他一脚：“胡说八道。”

　　挨了踢的沙明辉也不生气，还欠儿欠儿地低声问叶照远：“怎么样？那兽医漂亮吗？”

　　漂亮吗？叶照远还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了，他想起黎可给自己处理伤口时专注的脸和微凉的手指。

　　当然漂亮了。

　　但比起黎可好看的外表，他更记住了她检查秀灵时的认真和专业，对着自己点点头说熊猫没问题时的卓越气场让他不由自主地信赖。

　　“什么漂亮不漂亮的？人家是北京来的兽医，你别乱七八糟地想，快喂猫。”叶照远瞪沙明辉一眼。

　　这话似乎也说给了自己听。

　　叶照远抿紧嘴唇，将手中的竹子狠狠劈向地面，将刚才上药时的绮丽念头砸得支离破碎。

　　加完餐，沙明辉对叶照远说：“诶对了，你等会儿不是要请假吗？还不走？”

　　叶照远一面打扫一面说：“我不请了，今天他们直播熊猫，这么多活你干不完。”

　　沙明辉抢过扫帚，推着叶照远走出圈舍：“你瞎操心，快走快走。别让家里人等着，快走吧！”

　　见沙明辉这样说，叶照远也不客气，边走边嘱咐道：“那我走了，要忙不过来给我打电话。”

　　沙明辉则是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拳头：“诶呀快走！一个直播能有多少事啊，别担心了。”

　　叶照远和沙明辉口中的直播便是机构和各平台博主联合拍摄大熊猫并进行科普教育的活动，虽然只有半天，但人潮涌动，吵吵闹闹，着实也带来许多不便。

　　看着一大批穿着直播标识衣服的员工在各个圈舍走走停停，黎可不由地皱紧眉头，这些机器真耽误她巡圈。

　　正当她要绕道走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扭头一看，是吴海泽。

　　“太好了，黎医生，洪院长正找你呢！”

　　“院长找我什么事？”

　　“刚才直播说要拍下咱们兽医检查，洪院长想让黎医生出镜演示一下。”

　　黎可满脸震惊地被吴海泽拉到正在直播的熊猫院子。

　　刚一进去她就看见内舍围了一圈黑压压的设备。

　　洪习亮瞧见黎可，立即招手让她过去：“黎可，这是四川电视台的记者，还有几家主播。等会儿他们要拍咱们兽医的工作，你形象好，就辛苦演示一下吧。按照你师兄培训的那样就行，不用担心，大胆去做。”

　　虽然不情愿，但黎可人在屋檐下也还是配合着去跟电视台工作人员对流程。

　　一切准备就绪后，记者和黎可就正式开始直播。

　　“黎医生，咱们很多熊猫粉丝就很想了解平时兽医会对熊猫进行什么样的检查呢？”记者问道。

　　虽然没有彩排，但对于开惯了大组会的黎可来说，这还算是小场面。

　　她摆出公式微笑，面对镜头侃侃而谈：“兽医其实更多会注重动物的预防。比如我们的兽医团队每天会查看熊猫的精神状态，跟饲养员沟通进食和排便情况，有时会根据天气情况对熊猫进行预防性给药。然后我们也会进行简单体检，像查看牙齿，指甲和毛发。当然也需要饲养员配合展开行为训练，这些训练可以帮助兽医在熊猫无麻醉状态下进行检查……”

　　镜头一转，旁边的饲养员立即上前配合黎可进行演示。

　　他先是用食物和声音吸引大熊猫的注意：“砂糖，过来，坐好。”

　　见有吃的，远处的大家伙立即嘤嘤叫着跑过来，乖乖地贴上栏杆坐好，像是嫌坐得不够近似的，它往前蹭了蹭，两条后腿直接穿过栏杆伸了出来。

　　“哎呀，大脚收回去啊。”饲养员看了眼镜头，悄悄地推了推砂糖的脚掌，小声地嘀咕，“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别太急，不然有人说我饿着你了。”

　　砂糖会意立刻收回脚，叉开腿，大脸紧紧地挨着栏杆，眼神十分迫切。

　　“真乖。”饲养员奖励地喂给它一块胡萝卜，然后轻轻拍了下采血架。

　　砂糖立刻伸手握住，这下它又得到了一个小胡萝卜块。

　　趁着砂糖安静吃零食的空档，黎可上前仔细查看它的指甲，边检查边对记者说道：“熊猫的指甲十分坚硬，长得也很快，但它们在采食和攀爬的时候会打磨指甲，一般不需要我们去干预，我们就检查看看指甲是否开裂，是否畸形，一旦出问题就要及时进行修剪，以免它们划伤自己的手掌。”

　　检查完指甲后，黎可又趁着砂糖嗷嗷等食的时候示意它保持张嘴以便观察牙齿。

　　“熊猫牙齿最锋利的是上下犬齿，最有力的是前后臼齿。因为它们长期吃竹子，所以我们一般观察它的牙齿损坏程度，要是磨损严重，会采取必要措施进行修护。砂糖是十七岁的成年熊猫，我们看它的牙齿有略微程度的损坏，但基本上还好。像一些老年熊猫的牙齿损坏程度就很高，所以饲养员在制定它的菜单时会减少细粮甜度的摄取，竹子也会摔得更烂一些，方便它食用或者就只提供竹叶。另外兽医还会采取触诊，听诊等等……”

　　在黎可从容直播的同时，一堆评论接连不断地闪过。

　　“是砂糖贝贝，好久不见啦，姨姨想你呜呜呜。”

　　“听兽医说我们砂糖身体很好，不错不错，宝贝要健健康康的。”

　　“哇我都不知道兽医要检查这么多项，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宝贝啊！”

　　“这兽医看着好年轻，是刚进的吗？以前没见过。”

　　“听这兽医说话挺清晰，内容也很专业，希望是正式来带猫猫们的，现在能力强的兽医难找啊。”

　　“兽医是什么学历啊？我能去报考吗？我也想去照顾熊猫。”

　　“机构的科研人才都是研究生往上，在编都是博士和博士后，你加油哦！”

　　“这兽医一看就是个学霸，讲得都是干货，不像其他的一些科普，听半天全是水。”

　　网友们对黎可的议论不断，线下同事也惊叹她不俗的表现。

　　洪习亮赞赏地边听边点头，沙明辉啧啧赞叹：这北京来的兽医果然不错，要能力有能力，要长相有长相，叶照远那小子还憋着不跟我说，真不够意思！

　　骑着摩托的叶照远猛然打了个喷嚏，他吸吸鼻子，奇怪地想是谁在骂他。

　　赛科龙在山路上飞速地碾过，扬起一堆浮尘沙砾。沿着逶迤的小路往上，半山腰那一片灰白石墙的羌寨，是他从小长大的家乡。

　　背后的巍峨大山不仅为野生动物提供安居之所，也庇佑着村民休养生息。这时正是丰收季节，大多叔伯兄弟都在稻田里收割谷穗。

　　叶照远的摩托一路过，相熟的村民都跟他打招呼。

　　“远娃，回来了，今天好早哦！”

　　“诶贾二叔，贾四叔，今天请假了，给我奶奶过生日。”

　　“哟你奶奶生日不请客啊？我们去吃一顿呐！远娃！”

　　“好啊。叔叔们，下午你们来。”

　　“小崽子，有酒我就去哈哈哈！”

　　“远娃，快回去啊。莫听这酒鬼乱说话！”

　　跟长辈们闲扯几句后，叶照远又骑车奔回家里。

　　家里的两层小楼还是以前他爸叶胜军结婚时一砖一瓦亲手盖的，后来汶川地震后又翻新了一遍，到现在也已经蒙上了岁月的痕迹。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奶奶还在邻居家纳鞋垫，她们这些老人会绣花，绣了些鞋垫出去卖，钱不多，但老人聚堆热闹也就打发了无聊。

　　看时间奶奶也该要回来了，叶照远拿上菜和肉走去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就是单独的一个矮屋，里面还保持原有的大锅土灶。

　　他撩起袖子熟练地收拾菜肉。奶奶的生日不是今天而是半个月后，但那时叶照远要照顾繁育的熊猫，一呆就是几个月不能随便请假。索性他就挑个合适的日子提前给奶奶过生日。

　　老人并不在乎自己生日是不是得正日子过，只要家人都在一起就行，当然她也乐呵着同意了。

　　一家子都喜欢炖汤的菜，所以叶照远就做了好几样，大铁锅里汤水咕噜咕噜的声音就一直没停过。

　　炖汤火候尤其重要，鸡肉在铁锅里炖得烂熟，叶照远就坐在灶前添减着柴火。但他并没有注意火势，而是看着手机上的大熊猫直播回放。

　　这时画面上突然出现的人让他呼吸一窒。

　　那是黎可。

　　落落大方的仪态和言之有物的科普让黎可看起来十分亮眼。

　　灶膛里烈火吞噬着所有干柴，火舌更是舔上了前灶壁，映着叶照远低头时俊朗的轮廓，他视线一偏，看了看手臂上碘酒擦拭的伤口。

　　上午那人手上的凉意似乎被封存在这几道伤痕里，过了这么久仍能挑逗他的情绪。细细想来似乎还能回味起她手指柔软的触感。

　　叶照远脸腾一下的红了。

　　全身也随之燥热起来。

　　他伸出手摸摸发烫的脸，心里不断安慰自己：灶火大了，太热了……

　　说完果真地将柴夹了些出来。

　　灶里的火小了，但叶照远脸上的热度却没有丝毫减少。

　　好像并不是火的关系……

　　眼看灶火就要熄灭，他又拼命补救地往里添柴。

　　火越烧越旺，汤越来越沸，烟也约来越大……

　　烟雾瞬间笼罩了整个厨房，争先恐后地钻出烟囱。

　　这时门口一个佝偻身影跑了进来。

　　“咳……咳，远……远娃！你烧啥子啊？咳咳咳……这么……咳咳大烟……我的仙人板板咳咳咳……”

　　小楼的炊烟随风飘散，最终凝结成盘龙谷朦胧的夜色。

　　黎可打着手电巡查圈舍，今天该她来值夜班。路上她跟父母通电话时，林兰贞高兴地说在视频里看见了她。

　　“你爸爸可开心了，把你的视频发到了家族群里，说乖女在四川养熊猫，长辈们都夸你喔。”林兰贞话语里全是骄傲。

　　“发那些干嘛？那些婆姨又酸不溜秋地说话了吧？”黎可收起脸上的笑，皱眉问道。

　　她爸黎广鸿老要往那个小几十人的大家族群里发自己的消息。什么考上国农啦，什么保送研究生啦，什么发布论文啦等等，被一些亲戚阴阳怪气过好几次还乐此不疲。

　　林兰贞在电话那头神气地说：“说就说呗！又不是只你爸发，你表姑小孙子不尿床了还发群里呢，她们就是嫉妒！你看坤仔，一天到晚就在家做什么直播，你阿姨天天愁得哦。你有空劝劝他，找个工作最要紧，家有几栋楼也不够他啃呐！”

　　这点家长里短的事黎可压根不想搭理 ，家族群也早屏蔽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有时间劝他。”

　　匆匆挂了电话，黎可巡视到内环也快要下班了。走到熊猫和畅的外场时，她忽然听见一阵咔嚓咔嚓快门的声音。

　　只有短短一瞬间，正当她再仔细听时，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黎可有些不放心地走过去用手电仔细查看。但照了几处都没发现异常。

　　“难道幻听了？”黎可嘀咕道，正当她要转身离开时，眼睛瞄见树梢的顶端有个小幅度的晃动，静止了会儿后突然又摇得十分剧烈。

　　黎可瞬间警惕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树上？难道是熊猫跑出来了？

　　她捏紧手上的对讲机，正想要报备异常。

　　忽然那树干颤动得厉害，晃掉大片大片的树叶。

　　黎可瞪大双眼，暗道这得几只熊猫跑上面去了？

　　“咔”的一声，树干突然折断从中掉了下来，连带着摔下个模糊影子。

　　黎可惊慌地后退了几步。

　　那东西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惶恐地看了眼黎可，来不及整理脏乱的衣服就慌不择路地往前边跑去。

　　不是熊猫，而是个陌生男人。

　　回过神来的黎可赶紧打开对讲机所有频道。

　　“保安！内环和畅院子发现一名可疑人员！在朝非展区跑！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