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大熊猫》空山零

2、遇险情

　　“快躲开！”万智泊和其他兽医的声音在黎可耳畔炸开。

　　她回过神来，连忙后撤了几步。

　　秀果崽因为麻醉的关系，身体不太听使唤，四肢一软随即滚向了诊疗台边缘。

　　见小家伙马上就要跌下台子，黎可脑中警铃大作，迅速上前接住了小家伙，心里也做好了要被叨一口的准备。

　　咬就咬吧，牙没长齐的小东西还能真把她给咬死吗？

　　小崽子滚进黎可怀里，全身紧绷，眼神戒备地张开嘴巴。

　　“嗷呜”一声。

　　满怀污秽，这小崽子吐了她一身。

　　黎可：“……”

　　还不如被咬呢。

　　小家伙持续的呕吐让在场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吐得这么厉害？”黎可脸色一沉，这样下去小家伙肯定会脱水。身上的脏污还不断散发着酸臭，但她没有时间顾及，兽医的敏锐让她立刻警觉起来：“是麻醉有问题吗？”

　　“给幼崽麻醉的还是□□？”万智泊立即朝其中一个兽医问道。

　　被询问的兽医女孩点点头：“是的，麻醉前给药阿托品，后续按体重肌注□□，心率呼吸血氧检测都正常。”

　　阿托品能抑制腺体分泌，并不会引发呕吐，秀果崽接受检查前一天都未进食，也没接触过其他有毒物质。

　　黎可心底隐隐有了个猜想。

　　“可能是□□副作用。”

　　“应该是□□反应。”

　　她的声音与万智泊的重叠在一起，引得在场的其他兽医纷纷侧目。

　　两人互望一眼，到底默契还在。

　　万智泊朝她说道：“黎可，你来处理吧。”

　　黎可嗯了一声，她扶正秀果崽，抬高它的下颚，短暂压制住幼崽的呕吐趋势后，冷静地对刚才的女孩兽医说：“先肌注昂丹司琼止吐，观察后续情况，应该是秀果崽□□不耐受。”

　　兽医女孩立即按黎可的话做。

　　如果是体质不耐受或者阿托品摄入过少，极有可能会引发受体剧烈呕吐甚至窒息，第一次接受麻醉注射□□的秀果崽很容易产生药物副作用。

　　黎可接过兽医递给她的注射器，找准幼崽表皮静脉，轻推半管昂丹司琼。

　　她边推边观察秀果崽反应，好在它只是略微呻吟了一声，并没有剧烈反抗。药效发挥，持续的呕吐也渐渐止住了，所有人才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万智泊的检查还没有结束，秀果崽对□□反应较大，只能采取其他的麻醉药物。理论上影响最小的就是异氟烷，只不过与注射麻醉的方式不同，它是吸入式麻醉。

　　这项麻醉技术需要兽医精确且熟练地操作，并要有足够的胆量和经验。

　　黎可课题专攻麻醉方向，是操作麻醉的不二人选。

　　万智泊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即发话道：“那我们继续，黎可，你帮我给幼崽准备吸入麻醉。”

　　闻言黎可看他一眼，没说话，随即着手准备呼吸麻醉，她仔细检查呼吸机的各个接口和氧气瓶，确保呼吸机正常，然后灌入适量异氟烷气体，设置一定参数后将面罩套上秀果崽的口鼻。

　　面罩是油桶特制的，十分贴合幼崽的吻部，为了不让气体逸出，黎可还用毛巾把油桶面罩的接口包得严严实实。

　　渐渐地，秀果崽意识开始迷离。

　　黎可轻触它眼睑，无明显反射，肌肉也逐渐松弛下来，呼吸变得缓慢，这是已经进入麻醉状态了。

　　“诱导麻醉时间3分钟。”

　　“实时监测体征状态。”

　　“可进行操作检查。”

　　跟以前无数次实验操作一样，有了黎可这句话，万智泊才开始进行体检。他一项项地测量秀果崽的体表数据，刚才还凶狠无比的幼崽此刻像个布娃娃一样毫无反抗之力。

　　体表完毕后接下来便是体内检查。首先就是X光，为了配合仪器的区域扫描，黎可压紧面罩与幼崽吻部的契合度，缓慢抬高幼崽脑袋，眼睛盯紧透明面罩，观察它的呼吸频率。

　　慢慢地她发现面罩雾化的频率有些快。

　　果然一旁监测心率的兽医女孩叫了起来：“黎医生，秀果崽呼吸频率变高了！”

　　黎可心头一紧，这说明秀果崽还是麻醉不受用，甚至有意识清醒的征兆。

　　所有兽医都停下手中的检查，屏息凝视着黎可。

　　她是麻醉师，这种情况需要她来应对。

　　如果又要和刚才一样中止检查，唤醒后再换药物进行麻醉，肯定会对秀果崽的神经造成危害。

　　或者再加大麻醉浓度，但麻醉过深又担心秀果崽后面的意识复苏状态。

　　怎么选都有风险。

　　黎可后背逐渐渗出一层薄汗。

　　难道第一天上班就拿这小家伙的命来赌吗？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

　　黎可抿紧嘴唇，脑子飞快地转着，脸上露出破釜沉舟的决然。

　　她双手再次合紧面罩，对兽医女孩说：“调高麻醉气体浓度3％，持续监测呼吸及心率，准备肌注利多卡因。”

　　兽医赶紧照办，同时眼睛紧张地盯着仪器数据：“目前呼吸45次/min……55次/min……60次/min……”

　　医疗室此刻安静到了极点，只能听见兽医报数时颤抖的声音，幼崽呼吸频率还在上升，这让黎可心里十分不安。

　　“65次/min……”

　　呼吸频率看来没有得到控制。

　　“70次/min……”

　　难道真预判错误了？

　　“75次/min……”

　　莫顿，拜托麻醉起效吧！

　　马师皇，保佑保佑幼崽吧！

　　邹老板，学生好像要完蛋了！

　　黎可病急乱投医，求神拜佛地恳求他们让小家伙恢复正常。

　　“75次/min……60次/min……40次/min……30次/min……稳定了稳定了！”

　　兽医女孩雀跃的声音响起，这时在场所有人高度紧张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了下来。黎可闭了闭眼，内心给保佑她度过难关的大神狠狠磕了几个响头。

　　在一旁观摩的男兽医更是不由地喟叹：黎医生真不愧是国农的高材生啊，这样的麻醉险情都能应付自如，这不得跟他们饲养员吹嘘一下？

　　年轻兽医双眼亮闪闪地盯着黎可，连万智泊叫他都没听见。

　　“吴海泽！吴海泽！”万智泊气急败坏地喊道，“想什么呢？赶紧过来准备芯片！”

　　吴海泽回过神来，赶紧应声去扫描动物芯片。

　　给秀果崽植入芯片是所有检查的最后一步。万智泊揪起小东西柔软的颈皮，将芯片快速地打了进去，最后再用识别器扫描确定芯片能正常使用。

　　登记秀果崽的芯片数据后，万智泊朝黎可点点头。

　　黎可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转头关闭了麻醉，加大氧气含量，秀果崽自主呼吸恢复后她才挪开面罩，等待小崽自然苏醒。

　　在这过程中，万智泊走到大门朝外面几个人喊道：“弄完了，你们把秀果崽放笼里吧。”

　　话音刚落，黎可就看见几个男人抬着个兽笼放在门口，随后进了诊疗室。

　　“诶还没醒？”其中一个寸头男人操着四川口音说道。

　　黎可望了望墙上的钟表，回答说：“快了。”她轻轻翻动了下秀果崽的眼皮，瞳孔回缩，肌肉也逐渐恢复了弹性。

　　“应该还有两三分钟，你们要把它带去哪里？”

　　“他们是野培团队的，秀果崽要转移到二期野化圈，在那里它和秀果一起进行野化培训。”万智泊向黎可解释道。

　　野化培训？

　　这时黎可才注意到这些人在防护服下穿得竟是熊猫款式的衣服，跟基地的工作服完全不一样。

　　看出了黎可的疑惑，万智泊随即说道：“野化培训的幼崽以后会放归森林，不能跟人太过熟悉，所以要跟它接触必须穿熊猫服。”

　　黎可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听起来还挺有意思。

　　这时传来了台上秀果崽的嘤咛声。

　　她赶紧回到幼崽身边，迅速地触摸眼睑及口鼻来判断小家伙苏醒后是否有其他后遗症。

　　和万智泊说得一样，小家伙野性十足，虽然全身还没有恢复力气，但嘴上却没有放弃恐吓。嘶哑的狗叫声响彻整个诊疗室，四肢即使疲软也在极力支撑自己站起来。

　　黎可看它神智清明，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她朝那群人点点头便退到门后。

　　那个四川男人上前徒手拎起秀果崽，这时黎可才发现他的左手竟然缺了好几根指头。

　　一丝震惊掠过黎可心头，但因为是别人私事，她也没打算过多询问，只安静瞧着男人把秀果崽塞进兽笼里。

　　兽笼是用特制材料密封的，唯一通风的地方就是最上面的小窗口。秀果崽进去后便不住地徘徊，时不时地将笼子撞得哐哐作响。

　　黎可担心地想看一下，但还是忍住了。

　　毕竟出了医院，小家伙就有其他人来照顾了。

　　说来奇怪，短短半天的相处竟让黎可对这熊猫幼崽上了心。

　　“快点走！快点走！”刚才的四川男人指挥着其他队员抬起兽笼往医院外面走去。

　　最终黎可还是没忍住跟到了门口，秀果崽的嚎叫回荡在兽医院幽长的走廊里。

　　四个男人抬着笼子渐行渐远，最后与午后刺眼的日光融为一体。

　　黎可有些可惜地想：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到这个小家伙了吧。

　　吴海泽看出了黎可脸上的不舍，赶紧安慰道：“黎医生，没关系，基地里还有其他好多熊猫，再过几个月就有熊猫宝宝了！你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啊！谁掐我？”

　　他转头一看正是刚才辅助黎可麻醉的兽医女孩。

　　“杨嘉仪，下什么狠手呢？都青了。”吴海泽委屈地摸摸被掐的腰。

　　女孩瞧他那样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要下狠手就掐死你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快把你那点小心思给我收收，黎医生忙着呢，以为像你一样是悠闲的饭桶啊。”

　　“嘶你说说我怎么饭桶了？诶诶你别走！你说清楚！杨嘉仪！……”

　　“吵死了，去食堂吃饭了！”

　　“我也去，诶你等等我，你倒说说我怎么饭桶了？诶……”

　　黎可看着跑出去的杨嘉仪和吴海泽，眼底漫上一层笑意。

　　自己读书的时候也有这样一段欢喜冤家的时光，和他在学校里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打闹，一起做实验……

　　但象牙塔里的爱情终究还是抵不过现实，败给了两人互不让步的固执。

　　现在自己仍然学海挣扎，而那个他……

　　“想什么呢？”万智泊停在黎可身边问道。

　　黎可回望他一眼，挪开视线淡淡地回答：“没什么。”

　　他呀。

　　博士毕业进了体制然后早早地相亲结婚了。

　　中午洪院长请黎可在外面餐馆吃饭，一起的除了万智泊还有兽医院的其他领导。

　　洪院长一一向黎可介绍他们。

　　“这个是陈伟业陈主任，那个是王鸣王主任，还有秦老师，我们兽医院的权威专家……”

　　那位秦老师看着年纪挺大，脸上架着个厚底眼镜。他听了洪院长的话赶紧摆摆手，谦虚地说：“没有没有，什么权威啊？医院以后还要靠他们这些年轻人啊，我老头子没什么用了。”

　　洪院长劝道：“秦老师，别说盘龙谷基地，就是我们整个研究机构都要仰仗你的技术，快别说这样的话了，这群年轻人还需要跟着你学习呢！”

　　坐黎可旁边的万智泊也附和道：“刘院长说得对，秦老师经验丰富，动物有些疑难杂症还是要秦老师出马，您可是主心骨呢。还培养了像陈主任、王主任这样优秀的兽医管理，您为我们做出了不少成绩啊！”

　　闻言黎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现在万智泊都这样说话了？

　　秦老师摇摇头：“小万你说错了，他们现在这个位置可不是跟我学来的，一辈子只和猫打交道，你们有几个愿意的？我也要调去丹嘉园区了，你们不用说这些漂亮话，好好做事才是最重要的。我饱了，你们自己吃吧。”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万智泊被前辈说了一通，脸色有些难看。旁边的陈伟业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哎呀秦老师就这脾气，别管他了，我们吃我们的！来来来！”

　　王鸣也加入其中说：“小万，别在意，以后你有大前途，秦老师一辈子就是个老师，不一样的，别往心里去！”

　　黎可旁观着这场闹剧，嘴里的菜也没了滋味，草草吃过几口后就停了筷子。

　　出饭店时，万智泊递给黎可一碗蛋炒饭，因为刚才就注意黎可在饭桌上没吃几口，所以他结账的时候让老板单炒了份。

　　“谢谢。”黎可接过炒饭，迅速扒拉一口。

　　万智泊看她一眼说：“特意让老板没放辣。”

　　黎可举筷子的手一僵，他还记得自己不吃辣。

　　只是人终究会变的，像他一样。

　　她搅了搅饭粒说：“其实我现在能吃辣了。”

　　万智泊愣了下，有些尴尬：“是吗？我不知道。”

　　黎可低头走过他身边，语气平淡：“不怪你，毕竟我们都分手三年了。”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也可以使一对恋人从此互不相干。

　　万智泊停下脚步，眼睛直直地望着黎可：“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还愿意来帮我？”

　　黎可转头看着他，温柔的眉眼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但在此刻却让她感受到了漠然。

　　上进成为了功利。

　　权势成为了奖励。

　　这是他们以前都嗤之以鼻的东西，现在却让万智泊甘之如饴。

　　耳畔风声响动，黎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师兄你忘了？不是说来帮你可以收集材料发SCI嘛。你知道邹老板毕业很严格的，我要发论文呐。”

　　她笔直地站在风里，脸上的坦然和三年前的倔强迥乎不同，但语气中的坚定却从未改变。

　　“你毕业回家为什么要我放弃读书？你明知道我保研了。”

　　三年前黎可的话飘回了万智泊耳边。

　　她的离开，她的到来。

　　从来都追随着她的意志。

　　没有任何人能左右。

　　天空的云翳扫过，阳光变换了个方向，生生将他们分割了开，一面炙热一面阴冷，虽只是一线天光，但却是他们人生难以相融的天堑。

　　黎可不想再去探究万智泊眼里复杂的情绪，她晃晃手里的塑料碗说：“师兄我去扔垃圾了，你先回吧，我逛逛基地。”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脸上无比轻松。其实她之所以答应万智泊来帮忙，除了发SCI还有个原因，就是想来看看万智泊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她读书读累了也会反问自己，是否后悔当初分手的决定。但在这几天了解到万智泊的生活后，她放下了心中的疑问。

　　就算三年前不读研跟着万智泊回来，后面肯定也会分手，毕竟从他要求自己放弃读研的时候，他们的人生就开始背道而驰了。

　　他只爱他自己。

　　其实她也一样。

　　七月的阳光实在毒辣，两点这个时间熊猫大多在睡觉，黎可逛了半晌连根熊猫毛都没看见。
　　在外环走了一圈她实在熬不住，转身便想回兽医院。

　　下楼梯时忽然看见一群人围在外场的石矮墙边，声音十分嘈杂。

　　黎可好奇地走近，人群一层又一层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就在她探头探脑往里张望的时候，听见旁边有人努力压制激动的语气在交谈。

　　“我早上就说了，长得可好看！可帅了！”

　　“真的帅！真的帅啊！吵架也好有气势！”

　　她看过去，竟是早上碰到的那两个看熊猫的女孩，此时她们正举着手机往人群里探。

　　一丝疑虑浮上黎可的心头：难道又是在看熊猫？不过这话听着不像说的是熊猫啊？

　　于是黎可转头问两个女孩：“里面怎么了？这么多人。”

　　“我们也不太清楚，听他们说是小孩子的棒棒糖掉进外场，家长和饲养员吵起来了，我们也只拍到一点点。”两个女孩对视一眼后，脸颊泛红地将手机画面给黎可看。

　　镜头有些晃，黎可努力注视着画面中的人像，看了半天这才明白了刚才两女孩给她看手机时神情扭捏的缘由。

　　因为录像的镜头从始至终就只对准了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