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里》爱吃梨的小鱼

1、第 1 章 回忆

　　祁安元年，新帝登基。而我，这位先帝临终前才被匆匆纳入后宫的妃子，竟在大婚当夜便被直接打入了冷宫。宫外鼓乐喧天，鞭炮齐鸣，一派喜庆；宫内却只剩我一人，凄清冷寂，两相对照，更显荒凉。

　　我倚着冷宫后门边那株桃树，缓缓跌坐在地。目光所及，只见两只蚂蚁正来回寻觅食物。看着它们忙碌的身影，我鼻尖一酸，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成一片。我低声叹了口气：“哭什么，真是没出息。”

　　父亲本是户部一名小小主事。先帝晚年暴虐无道，沉溺奢靡，明明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却仍惦记着选妃充庭。于是命钦天监卜算朝中官员家中待嫁女子的命格，妄图借冲喜续命。不知那钦天监是如何推算的，这“殊荣”竟落到了我家头上。

　　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为人正直，却也因这性子，至今仍是个小小主事。家中的主母并非我的生母。我的亲生母亲，原是主母的陪嫁丫鬟。父亲与主母的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婚后也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平静安稳。直到主母生育嫡姐时，因胎位不正险些难产，虽最终母女平安，却再无法生育。父亲虽感遗憾，却更庆幸主母无恙。然而时日一长，在家族压力与主母自觉愧疚的双重作用下，主母主动恳请父亲纳她的丫鬟为妾，以延续香火。父亲最终应允。

　　于是第二年，我出生了。待我蹒跚学步时，弟弟也降临人世。依照约定，男孩须交由主母抚养。因此，在偏院之中，常年只有我与姨娘相依为命。
　　姨娘待我极好，她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总爱一声声唤我“晚晚”——那是我的小字。父亲与主母待我们也不算差，可每逢年节家宴，我总隐隐感到一种隔阂。年岁渐长，我才明白，那是一种无法融入的疏离——我与姨娘，仿佛是闯入他们四口之家的外人。

　　有一次，我忍不住与姨娘争执，冲口而出：“元弟才是我的亲弟弟，您才是他的亲生母亲……”话音未落，一记耳光猝然落下，如一口无声的铜钟在我脑中炸开，耳畔嗡鸣不止。那是姨娘第一次动手打我，也打散了我所有天真的妄想。她没有哭出声，可那无声的泪，却比任何哭声都更痛彻心扉。

　　我进宫前两年，姨娘还是离开了我。大夫说是久病难医，可我知道，姨娘是心里太苦。对于这一天的到来，她似乎早有预料。得知自己时日无多时，她嘴角竟漾开一抹释然的笑意。

　　记得那天，我刚送走来探望姨娘的元弟，推门进屋，就听见姨娘笑着大声唤我：“晚晚，我的晚晚，快到娘这儿来。”我心中隐隐不安，却仍快步走到床边。她轻轻抚摸着我的脸，柔声道：“我的晚晚，长成大姑娘了。”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娘，我已经长大了……您要按时吃药，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能照顾您了……”

　　“我的晚晚不仅模样好，心也善，是个好姑娘，娘就是死，也安心了。”

　　“娘……别这么说，我害怕……”

　　她抬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晚晚，记住，你一定要为自己而活，不要为别人牺牲一生……要去追求，追求你自己的幸福……”她说得极为用力，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我的生命里。

　　那夜，我陪在娘身边入睡。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我小时候的事：襁褓中的我多么可爱，学步时她多么担心我摔倒，听我咿呀学语时又是多么骄傲，看我穿着裙子在院里奔跑的模样多么漂亮……她说啊说，后来，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醒来，我发现自己仍在娘的怀里，就像小时候一样。我回抱住她，轻声唤她起来服药。可她再也没有回应。我渐渐察觉，怀中的身体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记得那天是如何度过的，待我回过神，已跪在娘的灵前。依照礼制，妾室去世本应悄无声息地安葬，但父亲与主母或许心怀愧疚，还是为她操办了一场体面的葬礼。

　　吊唁的人寥寥无几，也因此，我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人——一位中年男子，默默立在大门外，望着娘的方向，泪流满面，却始终未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