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素悖论》苏见鹿

7、237支失败品

　　林晚随身带着的舒缓剂，只剩下最后三支了。

　　透明的凝胶胶囊在灯下泛着微弱的光，里面装着能让那头荒原狼暂时平静下来的液体。每一支，都意味着陆凛能多睡几个安稳觉。也意味着，林晚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必须在三天内调配出新的一批。成分要更准，浓度要更高，陆凛那芯片的反噬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厉害。

　　指挥官府邸的实验室已经不够用了，他需要更隐蔽、设备更好的地方。

　　暗域，"乌鸦"诊所的地下二层。

　　这地方说是诊所，不如说是个被遗忘的尖端科技坟墓。空气里混着消毒水、铁锈和信息素残留的怪味。墙边那排冰冷的金属架上，整整齐齐摆着236支封装好的失败样品，每一支的标签上都写着日期和简短的失败记录——那是林晚过去五年里，始终没能跨过去的坎。

　　现在，第237次尝试，正在中央操作台上进行。

　　林晚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脸色白得吓人。他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全部精神都耗在眼前那台复杂的分子重构仪上。光屏上，代表黑雪松信息素的黑色序列和代表中和剂的蓝色光点正激烈地碰撞、融合、又崩开。

　　"够了，林晚。"沈墨不知什么时候靠在门框上，琥珀色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不赞同。"你的身体扛不住这种强度的信息素榨取。为了他，值得吗？"

　　林晚没回头，手指还在控制台上飞快地调整参数。声音因为太累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昨晚又失控了，"林晚的目光还锁在光屏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压碎了一张合金桌。意识模糊的时候，他叫了我的名字。"

　　不是"林晚"，不是那个代号。是在意识最深处，脱口而出的，更私密、更依赖的称呼。

　　沈墨不说话了。他看着林晚清瘦却执拗的背影，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为了某个人不顾一切的自己。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留下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实验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

　　林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他做了个极其危险的决定——不再完全依赖仪器模拟，而是主动释放出一缕自己的本源黑雪松信息素，直接融进正在调配的药剂基底里。

　　这是最直接，也最要命的方法。悖论体的信息素本来就不稳定，这么精细地操控和剥离，稍有不慎就会让整个信息素体系彻底崩溃。

　　"呃......"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像有无数冰针在血管里扎。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反应舱里逐渐稳定下来的、泛着淡金色光泽的液体。

　　成功了。

　　新型舒缓剂，在第237次尝试后，终于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巨大的精神松懈和身体的过度透支同时袭来。他腿一软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金属墙上，想笑一下，却猛地咳了起来，一抹刺眼的鲜红从嘴角溢出来，溅在白大褂前襟上，像雪地里突然开出的红梅。

　　就在这个时候，实验室那扇厚重的隔音门，被人用近乎暴力的方式从外面猛地推开！

　　金属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陆凛站在门口，浑身裹着从外面带来的寒气和狂暴的荒原狼气息。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整个实验室，掠过墙上那密密麻麻的失败品，最后死死定在靠在墙边、嘴角带血、脸色惨白的林晚身上。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林晚脑子里警铃大作，下意识想站直身子，擦掉血迹，重新戴上那副柔弱的面具。

　　但陆凛的动作更快。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出现在林晚面前，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将人死死按进自己怀里！那力气大得吓人，像是要把他揉碎了，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林晚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能听到他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像受伤野兽般的喘息。

　　一只大手用力扣住他的后脑，把他按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紧紧箍住他的腰，不给他任何挣脱的机会。

　　陆凛低下头，灼热而混乱的呼吸喷在他的耳朵上，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愤怒和后怕，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谁准你......"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勒得林晚快要喘不过气。
　　"谁准你用自己的信息素做实验的？！"

　　林晚僵在他怀里，所有的算计和伪装在这一刻全都失效了。他怔怔地抬起头，想看清陆凛现在的表情。

　　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这么近的距离，透过那双翻涌着暴怒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黑眸，林晚清楚地看到——

　　陆凛的眼睛，是红的。

　　不是Alpha暴走时的那种猩红，而是另一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部碎裂了、被巨大的情感冲击后，蔓延开的，绝望而疼痛的血色。

　　林晚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看着陆凛那双泛红的眼睛。

　　陆凛的手还在发抖，扣在他后脑的力道却没有松懈分毫。这个男人，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指挥官，此刻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陆凛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如果你的信息素失控......如果你......"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紧到林晚能清晰地听见他紊乱的心跳。

　　林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不确定："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陆凛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我在你身上放了追踪器。"

　　林晚愣住了。他完全没察觉到。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在小巷里'受伤'的那天起。"陆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保护你。但现在看来......"

　　他的话没说完，但林晚明白他的意思。所谓的保护，其实是不信任。是对他身份的怀疑，是对他所有行为的不确定。

　　林晚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们两个人，一个在明处演戏，一个在暗处监视，都以为自己掌控着局面，却都不知道对方到底知道了多少。

　　"那些失败品......"陆凛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架子，"都是为我调的？"

　　林晚轻轻"嗯"了一声。

　　"五年？"

　　"嗯。"

　　陆凛不说话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林晚的后颈，那里还贴着抑制贴，掩盖着属于Alpha的真相。

　　实验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林晚能感觉到陆凛的情绪在慢慢平复，但那紧绷的肌肉和依旧泛红的眼角，都在诉说着这个男人内心的不平静。

　　"跟我回去。"良久，陆凛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林晚摇了摇头："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新调制的舒缓剂还需要观察稳定性......"

　　"那就把设备和样品都带回去。"陆凛打断他，"在我的地盘，你想怎么研究都行。但不能再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他的语气强硬，但林晚却从中听出了别的东西——那是担忧，是后怕，是一种他从未在陆凛身上感受到过的，近乎脆弱的坚决。

　　林晚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陆凛这才稍稍松开他，但一只手仍然牢牢握着他的手腕，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他的目光落在林晚嘴角已经干涸的血迹上，眼神暗了暗。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反驳的重量，"我不需要你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帮我。"

　　林晚抬起头，对上那双已经褪去血色却依旧深沉的眼眸。这一次，他没有回避，没有伪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或许，有些真相已经开始浮出水面。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在朝着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但此刻，在这个充满失败品和希望的实验室里，他们之间第一次有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陆凛弯腰捡起地上那支刚刚调制成功的舒缓剂，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然后拉着林晚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下实验室。

　　身后，那237支失败品静静地立在架上，像是一场漫长战役的纪念碑。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更加复杂难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