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素悖论》苏见鹿

2、笼中夜莺

　　指挥官府邸的日子过得像杯温吞水，表面平静，内里却时刻绷着根弦。林晚被安置在西翼客房，活动范围被无形地圈定，像只被精心养在琉璃罩子里的小雀。

　　管家老周待他客气周到，连香薰都给他备了专属的——清雅的白栀子，和他信息素一个味儿，说是能让他住得更舒心。香烟从鎏金熏笼里袅袅升起，绕着屋子飘，也悄没声儿地盖掉了任何可能不属于"Omega林晚"的气息。

　　"林先生，指挥官交代，请您每晚睡前配合做信息素测试。"老周垂着眼皮传达指令，语气平和，却不容商量。

　　于是每晚九点，成了林晚必须过的坎儿。

　　头一回测试在书房。陆凛坐在大办公桌后批文件，头都没抬，只放出些许信息素。林晚站在屋子当中，低着头，白栀子气息温顺地弥漫开，和那强势的荒原狼短暂碰了碰，就乖觉地退开，留下恰到好处的安抚余韵。陆凛笔尖没停，只淡淡"嗯"了声。

　　第二回在起居室。陆凛看着军报，信息素强度提了些，带着审视的意味。林晚手指微蜷，适时露出点不适，眼眶泛红，却还是完美控制着白栀子的输出，不多一分，不少一毫。陆凛抬眼看他，目光沉沉的，没说话。

　　第三回，还在书房，可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陆凛没在处理公务，只站在窗边看外面沉沉的夜色，留给林晚一个挺拔冷硬的背影。空气里荒原狼的信息素比前两次都浓，带着种无形的、压得人心慌的重量。

　　林晚照旧站在屋子中央，垂首敛目。

　　突然，那股信息素的压迫感猛地飙升！像平静海面陡然掀起巨浪，蛮横地、毫不留情地朝林晚压过来！

　　这不是测试，更像是...存心的逼迫。

　　"唔..."林晚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脸色唰地白了。腺体处的伪装系统发出尖锐的过载警报，视网膜上虚拟界面红光乱闪。冷汗瞬间湿透后背衣料，后颈抑制贴边缘因为内部信息素剧烈冲突微微发烫，渗出了湿意。

　　他死咬着唇，用尽全身力气对抗这超常的压迫，把几乎要冲出来的黑雪松死死按回腺体深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以为伪装要撑不住，准备启动应急方案的刹那——

　　那滔天巨浪般的信息素压迫，竟像退潮似的，倏地散了，无影无踪。

　　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逼迫，只是场幻觉。

　　林晚脱力地微微喘气，还没从极致的紧绷中缓过神，就感觉到一股温热气息靠近。

　　陆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面前，俯身凑近他耳边。声音低沉，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像夜风刮过沙地：

　　"别逞强。"

　　三个字轻轻落下，让林晚心跳差点停了。他...发现了？

　　可陆凛下一句话，又把他从暴露边缘猛地拉回：

　　"我闻出来了。"他的鼻尖几乎蹭到林晚泛红的腺体，语气平淡，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舒缓剂里，多加了0.3毫克麝香。"

　　林晚猛地抬头，撞进陆凛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预想中的审视和杀意，反而翻涌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怎么会知道？！那0.3毫克麝香，是他昨夜调试无数次，才小心翼翼加进新一批舒缓剂里的。只因他无意听老周提过，指挥官近来失眠严重，而微量麝香对安神有奇效。他心疼他睡不好觉，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0.3毫克，也盼着能起些作用。

　　这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竟被当事人这么精准地逮住、还当面戳破。

　　陆凛看着他骤然睁大、写满惊愕无措的眼睛，指尖掠过他汗湿的鬓角，把那缕黏在皮肤上的黑发别到耳后。动作不算温柔，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为什么？"他问，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目光却牢牢锁住他，不容他躲。

　　林晚张了张嘴，想编个理由，想说只是调试失误，想继续装那副怯懦无知的样子。可在陆凛那仿佛能看穿所有伪装的注视下，什么谎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低下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细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衣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被看穿心思后的窘迫和自暴自弃：

　　"我...听说您睡不好..."

　　话音落下，屋里一片死寂。

　　只有两人交融的信息素，白栀子和荒原狼，在空气里无声缠绕。一个依旧纯净，一个依旧凛冽，却好像有什么，在悄悄改变。

　　过了好久，陆凛才直起身。他没再追问，也没任何表示，只转身走回窗边，恢复那副冷硬疏离的姿态。

　　"回去休息吧。"

　　林晚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逃出书房。

　　等门关上，陆凛才缓缓摊开掌心，里面静静躺着枚极小、几乎和地毯同色的金属片——那是林晚刚才在信息素压迫下，因极度紧张从袖口滑落的备用微型发射器。

　　他看着那枚代表"夜莺"身份的金属片，指尖收紧，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昨夜他因芯片刺痛睡不着，起身去厨房倒水时，透过虚掩的实验室门缝看到的那幕——

　　清瘦少年穿着过大的白大褂，趴在操作台前睡着了，眼下带着淡青黑。手边散着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稿纸，而调香仪器光屏上，正反复模拟着微量麝香和荒原狼信息素的中和曲线。

　　月光落在他安静的睡颜上，那颗泪痣格外清晰。

　　那一刻，盘踞陆凛心头多年、属于荒原狼的暴戾孤寂，仿佛被一缕清幽的白栀子温柔包裹、抚平。

　　他收起那枚金属片，像收起个甜蜜又危险的秘密。

　　窗外夜色正浓，而笼中夜莺的歌唱，似乎才刚开始。

　　林晚回到客房，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心跳还是很快，掌心全是冷汗。他抬起微微发抖的手，看着指尖——刚才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暴露了。

　　陆凛到底知道多少？是真的只发现了那0.3毫克麝香，还是...已经看穿了他的伪装？

　　他想起刚才陆凛靠近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他读不懂，却莫名觉得心慌。

　　"真是个疯子..."林晚低声骂了句，不知是在说陆凛，还是在说自己。

　　明明是该对立的身份，明明该互相警惕、互相算计，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他居然在心疼这个囚禁他的人，而那个人...好像也在纵容他的小动作。

　　这太危险了。林晚把脸埋进膝盖里。感情用事是杀手的大忌，他比谁都清楚。可当看到陆凛眼下淡淡的青黑，听到老周无意间提起指挥官又彻夜未眠时，他就是控制不住那点多余的心思。

　　"算了。"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向浴室。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吧。

　　而书房里，陆凛还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微型发射器，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他知道自己在玩火。留下林晚，就等于在身边放了颗定时炸弹。可每当想起实验室里那个安静的睡颜，他就狠不下心。

　　"夜莺..."他低声念着这个代号，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那就看看，最后是谁先擒住谁吧。

　　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府邸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在这片夜色里继续着他们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