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到底在作什么戏 ...
-
除了少时的故居,余顾还要去见一位许久未见过的人,父亲。
少时的故事都一去不返了,他没能记住那张脸最后的模样,等到想要再看一看,却只能触碰到冰凉的照片。
人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还好这个世界愿意施舍一些慈悲,让逝者能在生者的印象中继续活着。
所以能够说,他们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存在。
当余顾翻出相册的时候,当他拜托姜世杰帮忙寻墓的时候,当他经年之后再站在那座石碑面前,爸爸就还在。
也许还是跟妈妈在一起的呢。
不同于上次去看妈妈,余顾这次是抱着一份释怀的。
姜黎就在他身后,陪他一同祭奠,庆幸那份不灭的爱还在。
“他说在哪里见面?”离开墓园,姜黎如是问余顾。
那个朱允恩得知余顾回京的消息,昨天就跟他打过电话说今天下午找地方聚一聚。
无论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老朋友,余顾都务必重视,如果真是自然最好,如若不是的话……
那他又是怀有怎样的目的呢?
余顾埋头翻看朱允恩发的地址,“说是在南街路口的那家茶馆。”
行至人行道前,余顾没注意到红绿灯继续往前走走,姜黎猛地拉住他的衣领。
“啊!啊……抱歉。”余顾目睹身前疾驰而过的汽车,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
“你又焦虑了?”
余顾把手机塞进外套的口袋里,说:“就是莫名不安。”
“不安啥呀,你老公在身边都不放心吗?”姜黎搂他到自己身边,“我上个月就是提醒你几句,注意点就行。我想,他该就是与你旧相识没错,左不过不是很要好的关系,总不能说是一个陌生人要骗你钱还特意演一出大戏等上一个月吧?”
“……”
“要真这样他早该行动了,何苦呢?”
“我知道。”等红灯转绿,余顾携姜黎的手穿过颜色暗淡的斑马线,沿街道直行到一个交叉路口,再往右行就能找到朱允恩说的那家茶馆。
那份忧虑依旧未消,并不是余顾杞人忧天。朱允恩的从天而降本来就怪异,口口声声说以前多么多么要好,可这个月仅以电话和短信的形式来往,况且交流的次数少之又少,到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余顾在脑子里临摹过好多次朱允恩的形象,他找不到高中时候的班级照,只能靠想象,怎料见到的本人竟有七成与自己的印象重叠。
“我靠!”朱允恩在二人进屋时就冲过去圈住余顾,“啊呀,这么多年总算见上一面了,你可真难找啊!”
“咳咳。”姜黎被堵在门口进不去不说,一个素未蒙面之人还当面对他男朋友搂搂抱抱,不爽值简直飙满了。
朱允恩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松开余顾,打量姜黎道:“你就是余顾的男朋友啊?”又装模作样地跟余顾重复一遍。
“我……”余顾往后退了半步,他刚从朱允恩的热情招呼中抽出身来没缓过神,面对这位“旧友”,他既觉得陌生,但在意识深处又有轻微的触动。
朱允恩面露神伤,做出个“请”的手势,“进来说。”
姜黎见余顾踌躇不前,在背后推他一下,在他回首后往前努嘴,“我在呢。”
余顾握住姜黎的手,随朱允恩往里边走。
“你的失忆真的很严重啊。”朱允恩坐下后说,“我以为你多少能记得我一些的……”
“抱歉,现在我除了家人……其他的都想不起来。”余顾满怀愧疚,说时往姜黎那边挪屁股。
姜黎清了清嗓子。
他站起来向朱允恩伸出手,道:“不过,有幸相逢,我们就重新认识下吧。”
朱允恩先瞥一眼姜黎,没察觉到警告之色,起身回握余顾,“嗯。”
余顾注意到他手背上有一大块异样的皮肤,“你手上的疤……”
“啊,这个,高二上个学期,王启迪那个傻逼不是在寝室里炫耀他的打火机吗?”朱允恩分别为余顾和姜黎倒茶水,递到他们面前,“结果给床铺烧了,而且那傻逼不知道是要干嘛,床边堆满了纸,引导着把窗帘烧着,我在上铺睡觉都能受害……”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这家伙一聊到兴头上是真没法停下来,就“高二寝室里着火烧伤的”一句话能讲明白的事,他能给你扯到七多分钟,要是余顾不及时打断真就没完了。
不过这样看来,那段“旧友关系”倒可能是真的,尤其朱允恩还能拿出几样信物。
他捧起身旁的围巾,对余顾说:“你高中的时候啊……啧,贤惠,给全寝人都织过东西。”
“是这样吗?”姜黎放杯的动作好沉重哦。
余顾战术性地挠脖子,“我不记得就是没发生过。”
“那怎么行?”朱允恩火上浇油道,“哇,我们哥几个都佩服你,除了冬天织毛线,你还给我们做过马克杯啊、衣服破了帮我们缝啊、晚上睡不着你给我们讲恐怖故事,还有……”
“啊哈哈好啦!”余顾往一旁挪,端茶壶沏茶,没敢看姜黎此时的表情是不是臭成傻逼了,“哎你说这么多也真是……我又想不起来是不是?哈哈……”
姜黎深吸一口“仙气”,咬牙切齿道:“说呗,反正是昔日‘趣’事嘛,嗯哼?他还为你们做过啥?”
那朱允恩可就继续讲啦哈:“哇靠,你真的,那个时候又调皮又温柔,像个女生,然后我们就问你是不是男同,你说是,所以我们才知道的。”
“……啊,这——样——啊——”姜黎在余顾的大腿上掐了一把,道:“我去上个厕所,待会儿就来。”
呼,老公走了,还好有别人在,暂且能逃过一劫。
姜黎刚走远,朱允恩当场换上一副急切而惶恐的面容,靠近余顾道:“我不是刻意不加你微信的。”
“什么?”余顾的大脑被忽如其来的变化整得有一点宕机。
朱允恩往门那边斜睨,连呼吸都变得紧张不安,“来不及说太多东西,我的账号是被姜世杰盗了的,是他让别人找到我的,拿我家人的命威胁我,让我一定要作这一场戏。”
“什么……什么戏啊?”
朱允恩顿住了,但随即回神,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反正就是让我……哎呀,反正你一定要小心他啊,那个人……”
“他?他怎么了?”余顾只有一股强烈的莫名感,完全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胡话。
姜世杰拿人命威胁人?还是为了作什么说不出目的又没意义的戏,怎么可能?
“哎呀,反正你……”
哐当!
朱允恩太过着急,不小心碰倒茶杯,茶水尽数滴在他的腿上。
“诶,还好吗?”余顾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帕给他,“快擦擦。”
“不烫不烫。”朱允恩毫不在茶水渗到自己的腿上,接续方才的告诫,“反正你一定要小心那个人,我估摸着他不太对劲儿。”
“那到底哪儿不对劲儿你说啊。”
“我……”朱允恩又往门那边睨一眼,“我不能说……”
“哈啊……”余顾已经不耐烦了,恰逢姜黎回来,他对朱允恩道:“时间不早了,今天谢谢你这壶茶,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要走了吗?”姜黎早就迫不及待,只是确认一下,便帮余顾拿围巾跟耳罩,“那今天谢谢朱兄的茶,我们就先走了。”
“啊?好。”朱允恩一愣一愣的,摆正那只倒下的茶杯,正当姜余二人要走出门,叫住了他们,“那个,我也该走了,一起出去吧!”
“……嗯。”
在离开茶馆的路上,朱允恩又恢复了一个纯粹的旧友形象,照样和余顾说说笑笑,仿佛那一分钟的惶恐并未发生。
虽然没听懂他的话,那短暂的时间还是让余顾生起疑虑,好不容易才扫除的焦虑不但再次产生,而且还堆积得更多,简直堆成了害怕的心理。
总感觉有什么事会发生,是跟姜世杰有关的。
“喂。”姜黎叫醒神游的余顾,还掐他屁股上的肉。
“啊!”余顾捂住屁股,转身在姜黎胳膊上来一拳头,“你干嘛拧我?神经吗?还有,干嘛叫我‘喂’啊?你啥意思啊?”
姜黎随意地摸了几下胳膊,满腔幽怨道:“没啥意思啊,比起某人给室友亲手做礼物讲故事啥的,我这可没意思多了。”
得得得。
也真是服了,老天爷也服了吧?
“不是。”余顾就知道姜黎会吃这口醋,笑了,“咱……且不论这件事的真伪哈,我高中送室友东西和他们打好关系,晚上一起讲讲话啥的不是很正常吗?有问题吗?”
“没问题!反正你也没给我讲过故事,我是你男朋友都还没他们得到的多。”姜黎耍起小孩子脾气,故意拉开和余顾的距离,而后又降慢速度,生怕某人的小短腿跟不上。
余顾很无奈啊,谁让他摊上个这么会吃醋又爱撒娇的男朋友呢?
他在后面喊:“我给他们讲的都是恐怖故事,你一个连看了丧尸片都不敢独自回家的怂货敢听吗?”
姜黎停下脚步,憋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转过身,抱臂道:“你未免太小瞧你老公了吧?”
余顾摆手耸肩,“是么?我看某人听了晚上都不敢一个人上厕所吧?”
姜黎终于还是笑了出来,直走到余顾面前,拉着他的胳膊晃荡,“我不管嘛,宝宝,你以后只能给我讲睡前故事,要是太恐怖,我抱着你睡就不怕了。”
“哎妈。”这一招余顾可真招架不住,拍着姜黎的头道:“好好好,只讲给你听,狗狗乖哈。”
搁街上调情也真不害臊!
一对傻瓜情侣。
慕仁慧说的是慕霁月她们明天才回来,谁知马可芸实在太想见到表哥,提早一天出发,三人一起杀毫不知情的傻瓜情侣一个措手不及。
余顾自是紧张得不行,因为在准备礼物的时候压根没能考虑慕霁月三母子的喜好,毕竟连姜黎都不知道。
虽然记事以来没亲眼见过慕思华,但弑父之仇足以让余顾对她有极为不好的映象。
受那种映像的影响,他本还担心慕霁月会不会不好相处,而事实告诉他是多虑了。
不仅慕霁月平易近人,就连她两个孩子相处起来都不成问题——马可谦虽内敛但能正常交流,马可芸更是个活宝,因为他这个表嫂乐呵了好久。
姜家是一个大家族,奈何姜世杰被逐出族谱,慕家也死了个小女儿,薛临澈又不可能回来,今晚加上余顾这个外人都勉强算是难得的团圆了。
明明那么大的家族,饭桌上只能凑齐六个人,直系的也就姜氏父子两位,余顾身在其中都唏嘘不已。
也难怪姜黎会对这里没有归属感。
马可芸年龄最小嘴巴倒是直率,最先敬了她男表嫂一杯柳橙汁,“表嫂你好帅啊,我表哥能泡到你真有福。”
泡?
余顾脸色泛红,记起姜黎说过的“我想泡你”。
慕霁月“啧”了一声,“谁教你这个词的?”
“薛表哥。”马可芸回答。
“薛临澈”一被念出口,众人除马可谦皆笑,不带任何别的情绪,就是纯粹地笑。
余顾纳闷,那个大金毛很好笑吗?
“临澈小时候比那丫头还皮。”姜黎跟他解释,“诶,那家伙从小被我小姑宠着,闯祸不说,整出一堆糗事,床上再跟你说哦。”
“呵呵,你真是个好表哥。”余顾轻轻拍他一掌,“小心我回头告诉他。”
“那你别想下床了。”
“滚。”
慕仁慧调侃默默无闻的马可谦:“你也不敬敬你新表嫂?看看你妹妹多会说。”
这孩子铁定比妹妹更敏感,估计是父亲的离开才让他沉默寡欢的,余顾看他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敬他。
好在他身为哥哥也更成熟些,不会闹小孩子脾气,礼貌回敬余顾。
慕霁月对她的儿女的反应很欣慰,玩笑道:“你们两个,可别光顾着表嫂把表哥给忘了啊。”
语罢,她和姜世杰对视一眼,点点头,举杯起身,对余顾说:“小顾啊,我妹妹慕思华之前对不起你父亲。这一杯是我替她向你的父亲赔罪。”饮尽后,她又满上一杯,“这一杯,是我替她向你赔罪。”
余顾虽不胜酒力,且对亡父之痛耿耿于怀,但还是选择回敬,“我回您第二杯。”
他可以不让仇恨焚身,却没资格替父亲原谅凶手。
他不喜任何无意义的敬酒词,只道:“我父亲和思华阿姨的事是他们之间的恩怨,我没有资格替我父亲对此表态,但我也希望您不要将他人的过错担在自己身上。”
姜世杰拿手帕擦净嘴,道:“我记得你父亲是个十足要强的人,突然一落千丈必是万分痛心的,也难怪他会自杀。”
余顾的神色淡了下去,浑身失力般坐回椅子上,姜黎心疼地抚摸起他的后背。
慕仁慧给姜世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
而他这下没犯“妻管严”,直接忽视那层警告,继续说:“当年也是乱得很啊,我小姨子再厉害,也顶多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在国外可就不行了。”他的脸上洋溢起一层得意劲儿。
慕霁月接上他的话,说:“当年她是跟意大利的一家企业合作,结果……呵呵,也是迫不得已啊。”
和那个模糊不清的理由对上了。
那段年岁在余顾脑子里是空缺的,对父亲的死也是在听别人讲,他自己处在信息差里,要不是盛璟曦的帮助他估计连那个理由都不知道。
只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他们又要讲这些煞风景的话啊?余顾心说。
“对了余顾,你有没有跟你那个朱朋友见过面?”姜世杰问。
“哦,我们下午刚一起喝过茶。”
慕仁慧说:“那是极好的,高中还能聚在一起的真心朋友不多。”
“那你见到他本人,可还记起来一点过去的事?”姜世杰直盯着余顾的表情问。
余顾已面如冷灰,苦涩地挑起嘴角,“我跟个没事人一样,只听他一股劲儿地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慕霁月问:“真就那么严重,过去的一点事都想不起来啦?”
“你知道我有失忆症啊?”余顾挺意外的。
“啊,抱歉,我跟她说的。”慕仁慧道。
“没事儿。”余顾摇头,颤抖地拿起杯子,饮尽里面的酒,“唉,我能记住的只有我的家人,可是都不在了……”
这时,马可芸兴奋叫到:“表嫂表嫂,那我和你做朋友的话,你能不能也带我也去喝茶啊?”
长辈们又一次被小姑娘逗笑,慕霁月打趣道:“你跟表嫂去喝茶啊?只怕你表哥要吃你醋哦。”
“表哥才不会那么小气呢!是不是啊表哥?”小姑娘望向姜黎。
牛逼,姜黎只是安安静静吃顿饭还能中枪,喝口汤都要被呛到。
余顾赶紧给他倒水,帮他顺气,“呵呵,醋泡姜的身份人尽皆知啊。”
姜黎羞得不行,喝完水没好气地砸他宝宝一下,“你怎么还跟着他们嘲笑我嘛。”
“咳咳!”慕仁慧提醒她儿子:大家都在看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慕霁月是真受不了了,拍着胸口说:“你小子真能装啊,小时候没见你怎么跟谁撒过娇啊。”
那能一样吗?跟他那个时候的爹妈撒娇铁定又会被教育一顿。
姜黎放下筷子,“我不吃了。”起身离开餐厅。
“诶你这孩子,开个玩笑而已。”慕仁慧探头目送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
姜世杰叹了口气,对慕仁慧说你别管他。
唉,余顾说过什么来着。
不过男朋友一走,余顾瞬间变得局促起来,草草吃好饭,回房去找他了。
姜黎正窝在床边看手机,见余顾进来,上去抱住他,脑袋在他脖子间乱蹭,“宝宝,他们都笑我,你怎么也跟着笑啊?生气……”
“活该你被笑,让你发骚。”余顾在姜黎耳朵上咬了一口。
傻瓜情侣就这样移步到床上躺下,还好没继续干嘛。
余顾复盘起饭桌上聊过的天,自然而然地把那些朱允恩的告诫联系在一起。
也没什么问题啊?几句问候也是在做戏?
但若是细想想,姜世杰跟慕霁月好像一直都在强调慕思华的事啊。
真就挺奇怪的,到底是在做什么戏呢?
这个问题余顾想了好几天都没找出答案,直到除夕了也平安无事。
所以,那一分钟到底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