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深渊》命拾灯

1、惊悚荒原

　　冰冷的雨打在脸上，从额头滑落到眼中，刺的洛语深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
　　死死攥住那只正往下压的手。尽管天色暗沉，匕首的寒光，难以看清，但在被这样危险的利器指着的情况下，也足以让人背脊发凉。
　　他仰着头，颈侧的青筋都因使劲而绷紧，但此刻正压在他上方的人却一脸轻松，甚至略带随意地扭动了下手腕，继续向下施加压力。
　　青年睁着模糊的眼，望向少年那张近在咫尺，却又过分冷漠的脸。
　　虚弱无力、脸色苍白、总是一副困倦绵软的模样。即便洛语深早就知晓他的身份仍不免被他先前表现出的懒散所误导，出现了误判。
　　突然的背刺，此刻看来甚至不算最糟的结局。反正他已无路可走，迟早要冻死在这里。
　　而令洛语深真正想不通的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一路沉默寡言的少年，在这生死关头特意寻来，对必死无疑的自己痛下杀手呢？
　　可是他出口的问话，长久没有得到回答。
　　他不能死在这。
　　至少在完成那个愿望之前，绝对不能。
　　这么想着，凭借求生的意志，洛语深猛然发力，忍着断腿传来的原因疼痛。
　　他用他完好的腿踢向时清。
　　可却被直接躲开。
　　重新架好匕首朝他刺来的时清，只用了一瞬便再次压制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青年。洛语深咬紧牙关硬扛着，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对抗那股毫不留情、摆明要取他性命的力道上。
　　“为什么要这样……”
　　他是真的不明白。
　　看见时清眼底的冷漠，感受着匕首在慢慢下落，洛语深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满是不解。
　　“因为。”平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此刻却因这行为，而添了几分冰冷的寒意，像尖针直刺他的心底，“这是我为你选定的结局。”
　　他微微眯眼。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洛语深总觉得里边藏着一丝、直白的如孩童一般、却又无端令人毛骨悚然的赞赏意味，“很少有人能值得我亲自出手。你该感到高兴。”
　　话音落下，时清手腕上力量骤然加大。
　　这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那看似纤细的手臂竟蕴含着足以碾碎他的力量，这不免让洛语深感到一阵心惊。
　　匕首尖端抵上胸膛，距离心脏已不剩多少距离，其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透过模糊的视线，洛语深死死地盯着那双于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明亮的金眸。
　　然后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可却能清晰的感受到，时清要杀死他的决心。
　　他根本就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明白。
　　一路同行，哪怕交集不深，只说过几句话的交情，为何会换来如此决绝的杀意。
　　时清似乎并不介意在最后时刻给予解答。他的声音平稳，不急不缓地同他说道：“你的生命在此刻终结，便是最优解。”
　　死在这里是最优解？
　　洛语深很想发笑，可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无法理解这些冰冷的词汇，但匕首上传来的压制力让他明白，一切都已成定局。
　　“噗嗤——”
　　利刃精准刺入心脏，冰冷也迅速蔓延上身体。外界的冷顺着这刀尖入侵体内，仿佛要将他冰封，彻底冻结在这里，无力感席卷全身。
　　他徒劳地蹬着腿，可时清力度仍旧存在，让利刃深陷体内。洛语深此刻就像那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看着自己生命被掠夺。
　　他大口喘息，视野彻底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时清抽回匕首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漠然。
　　意识便坠入无边的黑暗。
　　……
　　而这一切离奇的开端，要追溯到几天前，那片无边荒原。
　　“下一站……滋滋……是惊悚荒原，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广播声带着电流的卡顿，刺耳异常。地铁车厢居中的一段座椅，靠坐着的白发少年在睁开眼时，被车厢内惨白的灯刺得眯起了眼睛。
　　他并非这些人里第一个醒来的，却无疑是这些人里，最平静的那一个。
　　没有理会车厢内小部分人在逐渐醒来后展现出的惊慌，时清只是用脚后跟撑着自己的身体，重新回到地铁那无比滑溜的座位上坐稳。
　　此刻车厢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那迷茫的呻吟此起彼伏，混乱得像清晨的菜市场。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抱着公文包的青年眼底挂着浓重的青黑，他正茫然的环视周围。而他最后的记忆，是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若只是疲劳过度，意识模糊地跟着人流，错坐了这班地铁，其实也说得通。
　　可当他下意识地去确认周围环境，望向窗外之际。一股莫名的恐惧，却悄然攀上心头。
　　窗外没有丝毫光亮，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漆黑，与记忆中地铁行驶的场景，截然不同。他们乘坐的这趟地铁，那巨大的玻璃上没有任何光线反射，宛如将纯黑的屏幕焊死在了那里。
　　不久前，正因此察觉到不对劲的青年，从座位上起身，小心翼翼跨过面前躺着的人，抓住中间的金属栏杆站稳后探头望向前后车厢。
　　只一眼，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后背。排除因为那时醒的人只有他一个，孤立无援的处境，更令人恐惧外。这份寒意，还源于车厢内那低得反常的温度，裸露的皮肤暴露在外不过几秒，便传来明显的刺痛感，也占主要原因。
　　这节车厢挤了有将近二十个人，无论他们的姿势或坐或躺，无一例外都处于昏迷状态。
　　这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遭遇了绑架。
　　可就他的身份而言，真的有必要特意冒那么大的风险把自己抓来吗？青年陷入沉思。
　　先暂且不论这些有的没的。
　　更诡异的是，前后两节车厢，内部空空如也，灯光明亮，却不见半个人影。这实在怪异至极，就算是最晚的末班车，也绝不会是他眼前的这般光景。所有人就仿佛被某种力量精准筛选，投放到这一节车厢，并集体陷入昏迷。
　　能在布满监控的城市里藐视人权、违反法律，将他们这么些人悄无声息的绑来这里……不论对方出于何种目的，都让他不寒而栗。
　　再加上广播里那个闻所未闻的站点。
　　惊悚荒原站。
　　青年搜肠刮肚，最终得出结论，他所在的的城市根本没有这个站点。且你就算地铁修得再远，也不可能跑到荒原！更何况，哪个出资方这么有钱？愿意修一条路到这种偏僻的地。
　　倘若真有这么一条线在大家不知道的情况下通车了，他绝对是做梦都会惊醒的程度。
　　因为太不真实了。
　　在如此偏僻之地修建地铁，简直就是在做慈善。要知市里的地铁线路修了多久还没个影子，这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地方却能悄然完工。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不禁恍惚，甚至开始怀疑他当年拼尽全力考进市里上学、并在毕业后留这里工作的经历，都是一场梦境呢。
　　而这名字……
　　倒像是某个游戏里的地名，现实中哪有人会这么取名？他颇为无语地想。
　　“嘶——怎么这么冷啊……跟进了冷库一样。”此刻，几个穿着单薄的女生被冻醒后，不断摩擦手臂取暖。刚从迷茫中苏醒的她们，那小声的抱怨里，还带着没睡醒的闷闷鼻音。
　　她们的出声，恰似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令车厢内这本就不大的空间，瞬间乱作了一团。越来越多的人从昏迷中惊醒，众人七嘴八舌的嘈杂叫喊与恐慌情绪，在转瞬间便蔓延开来。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我要下车！”
　　一个本就神经衰弱的女人，以为自己是被绑架了，歇斯底里地拍打车门。可那厚重的金属门，只随之发出沉闷的响声，却纹丝不动。
　　女人的手拍得是又红又肿，无助的呼喊与心底的绝望，就快要将她淹没。
　　闭塞空间的窒息感，压迫着胸腔，为了得到喘息，在心里迫切想要逃离的情绪刺激下，她甚至开始用头撞击起了地铁那冰冷的车门，可直至力竭，她也未能将其打开一丝的缝隙。
　　反而是她疯癫的模样，让旁人愈发恐慌，纷纷远离，就怕她再做出更极端的举动。
　　人的惊恐极具传染性，就在恐慌即将全面蔓延时，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将其压了下去。
　　“大伙都冷静冷静。”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穿白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起身，拍拍近处之人的肩膀。
　　那威严的面庞，下意识让人感到可信，再加上长辈般的稳重感，让人莫名安心。
　　反正从他那壮实的外形打眼望去，靠谱的感觉就扑面而来。或许是年纪稍长的原因，在场年轻人都不自觉噤了声，专注听他讲话。
　　“我当兵那会儿也遇到过类似情况，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先把状况搞清楚。”
　　平常虽然不会总拿自己退伍军人的身份说事，可就如今这混乱的情况，还是尽快制止避免出现意外的好，周天在脑中快速想着。
　　也不知是气场太过镇定，还是军人的身份自带说服力，车厢内不少人在听到他的话后，都闭上了嘴巴。哪怕离得远的人没有听到，人传人的现象还是让仅剩的喧闹，也渐渐平息。
　　可这份平静还没维持多久，就被一声惊慌的女声再次打破。
　　“可我的手机打不开了！”
　　发现手机无法使用的女人心中顿时慌乱起来，漆黑的屏幕仿佛漩涡让她莫名感到恐慌，手中不断按着开机键，语气也很是急躁。
　　“我的也是！没信号！”接二连三的惊恐声响起，人们都下意识查看起自己的手机。
　　一个中年男人低下头，眉头紧锁，不明白为什么正在跑网约车赚钱养家的自己，会突然来到这个地方。看着赖以为生的老伙计突然熄了火，他用宽大的手焦急按手机侧键，可屏幕却依旧毫无反应，“我的也一样，没反应。”
　　这次的情况比任何时候都要让他们心急，后知后觉的人群在恐慌中再次陷入绝望。
　　对现代人而言，失去与外界联系的设备，几乎等同于被世界抛弃。
　　在这和平年代突然遭遇绑架，没几个人能承受住求助无门的打击。
　　时清默默掏出自己的手机查看起，屏幕果然一片漆黑。他面无表情地将其塞回兜里低头闭目假寐，耳朵却在悄然捕捉着四周的信息。
　　洛语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打量着这个学生打扮、仿佛还没睡醒的少年。
　　这睡眠质量可真好，他心想，同时不动声色地分析着眼前的状况。
　　车厢里有惊恐失措的上班族、试图安抚孩子的年轻母亲、相拥取暖的情侣、手上带着医院的腕带、精神状态不佳的女子、面容刚正的军人，还有一位穿着古装、颇具古典韵味的女生。单看表面，这些人似乎没有任何共同点。
　　青年托着下巴陷入沉思，模样认真。而一旁闭目假寐、看似睡着的时清，用余光瞟过面前之人身上穿着的、明显不合时宜的白大褂。
　　若他是守规矩的，定然不会如此招摇。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那样的人。
　　车厢里注意到这一点的人其实并不少。
　　冷静下来后许多人都已明白，他们这恐怕是遭遇了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状况，之后走的每一步都得万事小心，因为他们实在被动至极。
　　料不准，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那刺耳的广播声再次响起，温柔的女声因断断续续，而显得是格外怪异，“列车即将到站……请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广播响起的一瞬，车厢内所有的喧哗都立马停下生怕错过重要的信息。
　　而待那诡异的播报结束，沉默依旧蔓延。
　　直至几秒后外界传来光亮，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其吸引，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车窗外。
　　此刻的车厢外，在那片令人不安黑暗里有一抹光芒突然乍现。
　　随着列车飞速行驶，光线越来越亮，窗外的景象也逐渐清晰，让众人不由得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