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秋》东方栖迟

3、长夜

　　北宫，昭阳殿。

　　林雨棠轻步登上玉阶，侍从见是她来，纷纷垂首行礼，不敢阻拦。

　　透过窗纸，隐约可见殿中灯火微微。

　　“姐姐，是我来了。”

　　“进来吧。”

　　她推开朱漆柏门，只见一修长身影正于案台前梳妆装饰，面容精致，婉仪可人，那一头近紫发丝更是宛若夜间星辰般璀璨无比。

　　“林絮衣，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雨棠——”林絮衣惊喜地叫出声，放下手中胭脂，迎上前去。“你现在感觉如何？”

　　“谢姐姐挂念，妹妹只是身子乏累，并无大碍。”

　　“那还叫无碍啊。”林絮衣笑着挽住她的臂膀，将她引到灯火旁笑道：“姐姐本应今日去看你，奈何陛下忽让相陪，一时也只是走不开了，你可不准怪姐姐。”

　　“不敢，姐姐受陛下宠幸，妹妹心中由衷欢喜。”

　　一字一顿地说着，林雨棠只感心在滴血，万般辛酸。

　　“死丫头，还吃姐姐的醋了。”林絮衣食指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尖，“来看看，织室给姐姐做的皇后礼服，是要在册封当日穿的。”

　　只见木栏之上，陈列着一件玄凤鎏金袆衣，云纹浮动，光彩夺目。软绸之上依次排着翡翠步摇、绛金簪、赤舄。

　　“这些……”

　　林雨棠似是被摄取了心神，呆呆地凝望着眼前的一切，并非惊叹于这些珍宝奇物之华美，而是这些物件，她都曾拥有过。

　　“怎么了雨棠？”林絮衣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微微一笑：“这些都是陛下特旨，让织室用心赶制的呢。”

　　“没什么，我只是想……孝敬皇后当年册封，也不及姐姐这般风光。”

　　听闻此言，林絮衣眼眸一沉，登时神色暗淡，面露不悦。

　　“哼——雨棠你少拿我和那个死人相提并论，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弃妇罢了。”

　　“弃妇……贱人敢尔！”

　　林雨棠眉眼间掠过一丝杀伐之气，袖中匕首猛然反转，但终究被她那强大的理智压了下去。

　　若是仅为复仇此贱人，自然可与其同归于尽。

　　可为了惩治那负心帝王，复兴没落苏家，却也只能忍这一时屈辱。

　　“雨棠，你……”林絮衣目光似能看穿人心，“你这是怎么了？”

　　“我对此人恨至深处，方才听姐姐提及往事，焉能不为所动？”林雨棠轻叹一声，既是对世道不公，也是对自己的怨恨。

　　“也是，我们如此费劲心思才除掉的祸患，一时忘不掉也难免。”林絮衣轻轻握住她那双素手：“你身子骨虚，这些时日就在姐姐这住下，也方便我悉心照料。”

　　“这怎么可以，姐姐不久就要被册封为皇后了，雨棠怎么敢……”

　　林雨棠心中骇然，若是留在昭阳殿，那一举一动必然为此贱人所察。笼中之鸟，又何谈寻机报仇？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段早年记忆，那还是宣平初年的事了。

　　那一年，长安城中来了两位风华绝代的温婉女子，二人皆出自名门姑苏林氏。

　　初入宫时，因家族名望在外，皇后苏婉清怜其才华，将姐妹二人收入门下，分别任掖庭令与女侍史，意在用心栽培。

　　然姐姐林絮衣貌恭心妒，善于谋划，利用家族钱财开始于宫中积攒势力，后见皇后愈发失宠，于七夕那日，以重金打通侍郎张放门路，得以献艳于上，受了雨露之恩。

　　皇帝龙心大悦，因其娇宠瑰艳特封为宸妃，自此恩赏不断。

　　皇后苏婉清对此也并未多言，只是默默地给这位“好妹妹”送了些礼物，以示祝贺。

　　见昔日主子如此卑微怯懦，林絮衣愈发骄横，贪欲难填，渐生取而代之之心。

　　枕边谗言，收买宫仆，栽赃诬陷，打压苏家……

　　面对如此恶意中伤，苏婉清依旧默然无言，只是恪守着宫规，以身作则。

　　日久天长，皇帝遂疏远皇后，对此宸妃愈加宠爱无比，重用林氏族人。

　　外戚娘家失势，夫妻恩情不在。

　　最终在那个雨夜，这个负心帝王与蛇蝎毒女一起，亲手杖杀了当朝皇后。

　　尸首扔在冰冷地窖中，雨水流过她较弱的身躯，随后被禁卫军秘密装殓入棺。

　　……

　　痛苦回忆再度盘旋于脑海，林雨棠咬着红唇，微微颤抖。

　　她明白，这个疯子女人为了权势，什么都做的出来。

　　哪怕是亲生妹妹，为了确保自身尊宠，林絮衣一边封她为“宸君”暗中静养，绝不准许她与皇帝相见，另一边则加速撮合她与将门之后许洛的婚事。

　　为的，只是给自己赢得一份政治资本。

　　“现在让我住在她的寝宫，只怕是以为，她的皇后地位已是稳如泰山，无可变更了。”

　　眼中恐惧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股蚀心的恨意与滔天的怒火。

　　“很好，我绝对会如你所意的。”林雨棠温婉地依偎在她怀里，吐息如兰：“我的……好姐姐。”

　　“嗯？雨棠你方才说些什么？”

　　“姐姐，雨棠听你的，住在这昭阳殿，只是要麻烦姐姐了。”

　　“这有什么？”林絮衣取过那支绛金簪，美眸冰寒：“姐姐啊——最擅长解决麻烦了。”

　　“那你就……好好看着吧。”林雨棠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