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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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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楼欺和楼清后,连环见郑七神情惆怅,便对他说:“怎么了?你那个人走了,你是怕以后见不着他,所以心里不舒服?”
郑七呐呐着就要回去。连环叫住了他,说:“这有什么。他住哪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你若是想见他,难道不会自己去么。”
郑七听了狂喜,然而他转念一想,又垂头丧气起来,无精打采地说:“他不乐意见我的。”
连环心中鄙夷,但脸上还是带笑说:“他自然是不乐意见你的。但他能管得着你去瞧他么。况且日子长了,说不定他慢慢地也忘了这口气了。”
郑七听连环这么说,脸上露出了又是难为情,又有些欢喜的神情。好一会儿他才说:“要是这样就好了。”
连环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郑七看他背影,忍不住叫道:“连爷。”他见连环回过头,才期期艾艾地说:“连爷,您看楼欺他……?”
连环不知道郑七想说什么,郑七也不便明说,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连环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在心中冷笑了一声,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你是想问我对楼欺的想法?”
郑七见他把话说明了,于是也豁出去,鼓起勇气说:“我见连爷对楼欺似乎特别在意……”
连环笑了两声,说:“我当是什么,你放心,我对他没有你那个意思。”
郑七说:“我知道连爷是没什么想法的。只是我有些好奇,不明白连爷为什么唯独对楼欺那个人那么在意。”
连环反问了一句:“我很在意么?”
郑七点了点头,说:“平常没见连爷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过。”
连环眼瞧着郑七,他心中却想到的是楼欺不久之前问他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连环看见郑七充满不安而紧张的神情,不由在心中嘲弄地笑了笑。
郑七没听到连环回答,以为是自己冒犯,正想说什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连环淡淡地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呢。”
郑七见他神情轻松,连忙回答:“我也觉得最近连爷有些奇怪。”
连环想了想,然后说:“大约我见他年纪轻轻的,所以有些惋惜吧。”
郑七觉得这个解释虽然说的通,却不像连环的为人。连环瞧见他神色,也知道他有点不相信,于是便说:“他的性子倔强,倒是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有时候我看着他,总觉得好像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大约是爱惜他的缘故,所以总忍不住要提点他,为的是不想他走上我之前的旧路。”
郑七听了,有些明白,他跟了连环几年时间,然而之前连环是做什么的他并不知道,于是他不由问道:“连爷您说的旧路……?”
连环笑了一声,说:“我年少时候,和他一样不懂事。总认为时下内忧外患,一定得想办法救这个社会才行。那个时候被别人鼓吹一番,觉得如果自己不出来干一番事业的话,那国家一定是没有指望了。”他看见郑七吃惊的脸,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于是就跑去参加了革命党。”
郑七这回真是吃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那连爷你……”
连环眯起了眼睛,那个时候他想起的是楼欺,当时他与楼清走了进来,看见楼欺正在发呆,黄昏的光照在他肩上,连环靠在门边看着他,心里却在猜测他正在想什么。连环思量至此,不由轻叹了口气,说:“有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郑七当时也正在想事情,他听到连环这句话,也有些感触地说:“可不是么。”郑七话一出口,突然惊觉话题已经偏离最开始很多,连环也发现这一点,两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连环重拾起刚才的话题,说:“当时也是事情泄漏,然后被抓起来。”
郑七心中诧异,他是第一次知道连环有过这样的过去。连环也不以为意,只是一边回忆,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在里面被关了一些日子,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干不了。事情不会因为我参与变得更好,我被抓了之后,革命也没有变得更糟。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就不再做革命党了。”
郑七知道连环想必是省去了一些过程,不过他点点头,说:“我也觉得那些事情,不过是一些人无聊起哄罢了。”
连环说:“所以看见楼欺他为了这些小事,偏偏要固执己见,总是觉得有些惋惜。”
郑七这时赶紧说:“还多亏了连爷您留情面。”
连环转过头,微微一笑,说:“你是说我让他活着?”
郑七感激地说:“多谢连爷成全。”
连环见他误以为自己是为了他而保全楼欺的,不由又想露出嘲弄的笑容,然而他最终只是看了一眼郑七,叹了口气,说:“不过他未必领情啊。”
郑七楞了一下,才明白连环指的是什么,于是也叹了口气,苦恼地说:“我就想不明白,好端端把他从死路上拉回,他怎么就不高兴呢。”
连环轻声笑了两声,说:“大约是我让别人误会是他说的名单,所以他心里不痛快了吧。”
郑七不以为然,说:“是他说的也好,不是他说的也好,那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出去以后还想跟他们一起混?这岂不辜负连爷您的一片苦心。”
连环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是呀,那样的话,岂不辜负我的一片苦心了。”郑七在一旁也附和着。连环看没什么事情,交代了郑七几句便回去了。
过了几天,楼清邀请连环赴宴。等到了酒楼,伙计将连环引至楼上。连环正在拾阶而上的时候,听到上面有脚步声传来。他抬眼一看,视线从正满脸笑容走过来的楼清肩上穿过,落在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楼欺身上。他见楼小欺穿着一身黑色学生装,斜斜着靠在椅子上,眼睛深黑,一直盯着他。当时楼清在旁边说了些什么客气话,然而连环虽然听见耳边说话的声音,也没注意到楼清到底说了什么。他只是盯着楼欺,然后一级一级地台阶走了上来。
楼清将连环带至桌边,他见楼小欺依旧斜靠在椅子上,有些责备地说:“小欺,你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连爷来了,你也不起来。”
连环正要笑着说几句,这时楼欺懒洋洋地说:“没事,连爷大人大量,不会见怪的。”
楼清被这几句话哽的,好一会儿才说:“你在那里面呆了这些时日,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楼欺这时坐正身子,然后打了个哈欠,说:“人都来了,那么可以上菜了吧。我都快饿死了。”
楼清脸上放不下,连环见他神情尴尬,赶紧打个哈哈,笑着说:“可不是么,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饿了。”于是便在楼清和楼欺中间坐下。他坐下后,扭过头便见楼欺仍然盯着他,于是微微一笑,说:“好几天不见,你看上去比以前瘦了些。”
楼欺淡淡笑了,说:“那倒是,没人伺候我吃喝,我一时还真不习惯。”
楼清在一旁听了,责备道:“小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连环也不搭理楼清,只是笑着对楼欺说:“你这些天在家里还好么?”
楼欺还未答话,一旁的楼清怕他又说出什么话来,赶紧在一旁抢着回答,说:“他这些日子比从前乖巧多了,平常也不怎么出去,都呆在家里呢。”
连环听了笑了笑,继续问楼欺,说:“老呆在家里,那你闷不闷呀?”
楼欺看着连环,微微笑了,说:“连爷您这不是早就明白的事么。我既然说出了名单,哪有什么脸上街。”
连环正要说什么,楼清听了这话只摇头,在旁边说:“瞧你说的这话,说出名单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好不容易能走上正道,难不成还想和那些人一起厮混么。”
楼欺也点了点头,说:“那是,我弃暗投明,以后还要仰连爷鼻息,连爷您可要多关照了。”
连环只是看着他,然后笑着说:“你这么说,难道有人欺负你了么?”
楼欺嘴角一挑,笑了起来,说:“还有谁能欺负我,名单上的人被你杀了,他们没法来找我算帐。其他的人,他们哪里有功夫替人出头,管别人的事情。”
连环点了点头,说:“我以前就劝过你,叫你不要在意那些所谓英雄好汉子的虚名。那些人都是嘴上随便赞赞,赞完之后继续回家做安分百姓的。你看为他们陪上性命,值不值得。”
楼清在一旁点头,说:“还是连爷说的好,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楼欺也笑了,说:“所以我现在不赶紧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么。”
连环这时抬起头,对楼清说:“小欺最近有什么打算没有?是不是也要去找个活计做做,老是呆在家里,时间久了也不是个事儿。”
楼清听了,有些发愁地说:“我这段时间也到处问了下,但是小欺……”说到这儿楼清神情有些犹豫,正在琢磨着用什么合适的词,这时一旁的楼欺懒懒地说:“因为我做过革命党,又出卖过同志。就算那些人未必拿革命党当回事,但心里对我这样的人还是瞧不起的。况且要真是用我做事,我有个做革命党的底子在,到底还是有些忌讳。”
楼清见他满不在乎地把那些话说出来,当时脸一阵红一阵白。楼欺见楼清神色尴尬,突然叹气,说:“我知道大哥你这段时间为我的事情忙来忙去。可我心里不太痛快,所以胡说一气,大哥你别放在心上啦。”
楼清本来神情尴尬,听楼欺说那些话后,便垂下头,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说:“这些事情,你要是不放在心上,大哥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连环一直冷眼在旁看着,这时他插话道:“其实要是小欺愿意的话,楼兄不如让小欺来我这儿帮忙,正好我这边也少人手。”
楼清听了大喜,连声说:“那样的话真是再好不过了。”说完便要楼欺谢谢连环。楼欺看了连环一眼,然后笑着说:“我还没说我乐不乐意呢。”
连环也不意外,他看着楼欺,轻声问:“那你是不乐意了?”
楼欺笑了,说:“当然不乐意。”
楼清在旁边看的着急,忍不住就要埋怨几句。连环瞧见他脸色,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接过话说:“楼兄也不用担心,小欺年纪小,脸皮薄。我那些手下,当初也有些怠慢他,所以小欺可能一时半伙儿也放不下脸。不过只要哪天小欺回了心转了意,到时你跟我说一声就成了。”
楼清听了感激不已。正好菜都上齐全了,于是便连着劝菜,中间连环和楼清扯了一些闲话,楼欺倒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听,也不再说什么了。
连环偶尔回过头,看见楼欺正低着头吃饭。从他这边看去,楼欺右侧头发有点长,有的时候会滑下来,这时楼欺便只好放下筷子,将头发重新捋上去。当时连环心中一动,不由说:”你头发都这么长了,怎么也不剪剪?”他话说完,看见楼欺抬起头,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这时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显得过于亲昵。他见楼欺显出几分讥讽又带了几分厌倦似的盯着自己,觉得当时自己实在有些可笑。
一旁的楼清看了看楼欺头发,也有些感叹,说:“也是连爷提醒,小欺的头发都这么长了,哪天得找个时候去理一下。”
楼欺停住了筷子,有些不满地说:“大哥你怎么成天就挂计着我的头发。”
楼清听了,啼笑皆非地说:“我叫你理个头,怎么就成挂计着你的头发了?”
楼欺扁了扁嘴,说:“理成你那样的头发么,多难看。”
楼清又好气又好笑,这时连环在旁边笑起来,说:“你倒是挺爱漂亮的。”楼欺原本和他哥哥说的高兴,他听连环这么一说话,又不作声了。楼清在旁说了几句圆场话,连环看了看楼欺,又看了看楼清,突然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将要吃完的时候,楼欺已经显得无所事事的玩着筷子,这时有人来找楼清,似乎是楼老爷子有什么事情要找他。楼清下了楼,和那人在一边说话。连环看楼欺专心地玩着筷子,将筷子灵活地在指间变换,当时连环看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你最近都没有出门过?”
楼欺抬眼看了连环一眼,然后又自顾自玩着筷子。连环见他没回答,又找话说:“你老是呆在家中不出去,也不是办法。”
楼欺停下手,怔了一会儿才说:“的确不是个办法。”
连环笑着说:“你为什么不愿跟我做事呢?”
楼欺转过头,说:“我为什么非得跟着你做事。”
连环笑了起来,手无意识地在桌子上一下一下扣着,然后才说:“因为我现在和你也算是熟了,你跟着我做事,我可以帮你大哥照看你。”
楼欺也笑了起来,说:“那可真难为你了。”
连环说:“这算什么大不了的呢。”
楼欺沉默一会儿,抬起头,微微笑道:“不过我过一段日子可能要离开这儿,连爷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连环也不吃惊,他点了点头,说:“我想这是你的打算,你还没告诉你大哥吧。”
楼欺皱了皱眉,还是点了点头。连环看他的神情,然后说:“有些事情,想起来简单,真要做起来,可就未必那么容易了。”
楼欺有些不耐地说:“能有多困难,连爷未免把人看的太低了。”
连环笑了笑,说:“你若真打算离家,去别处谋生,那就不仅仅是跟你大哥要点路费的问题了。你有想过以什么谋生么?”
楼欺犹豫了下,说:“这个也不关你的事了。”
连环看他样子,猜他没有想过,只是一时气愤,顺口说出来的。他笑了一下,说:“所以我说你离家的念头,跟你做革命党差不多,都是不替将来打算一下的。”
当提到革命党三个字的时候,楼欺表情僵了一下,然而又若无其事地说:“这个可差远了,我做革命党的时候,有连爷关照我。到了别的地方,没连爷关照了,说不定也只好自己瞎混混了。”
连环叹了口气,说:“你以为别的地方会不同?别的地方也是一样的。”他见楼欺又要分辩,便止住他的话,说:“我大你12岁,走的地方也比你多,我知道的。”
楼欺终于忍耐不住,将筷子啪一声丢到桌子上,说:“那倒是,你既然大我12岁,你自然知道怎样让别人都以为是我说的名单。”
连环见他动气,也不着急,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将那双筷子整齐摆放在楼欺面前,说:“你着恼了么?”
楼欺冷着脸不做声。连环笑着叹道:“所以说你年纪小就是年纪小,你这么发脾气是为什么事呢,不过就是别人都认为那件事情是你做的而已,你又没少胳膊少腿,你大哥依旧疼你。那些人就算瞧不起你,他们也不过是路人而已,和那些赞你的人一样,你关心那些无用的话做什么呢。你也只是现在这个年龄才会恼,你要再大点,就不会在意了。”
他见楼欺还是不说话,便施然道:“我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我说那些抢匪不仅陪上自己性命,还连累了革命党。当时你说什么,你说他们问心无愧。”
楼欺微微抬眼,说:“那是没错。”
连环轻声笑道:“他们死的太早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有愧还是无愧。不过你呢,你现在还觉得问心无愧么?”
楼欺抬眼一看,看见连环似笑非笑,眼中带着明显的嘲弄。他回想连环之前种种行为,这时才终于完全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