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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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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小房间。连环走到门边时,问:“他还是不肯说?”,手下摇了摇头,然后将门打开。连环见他的那些手下正围着一个人,那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好像是没有气的样子。原本围聚的人看见连环来了,于是赶紧散开。
连环扫了一眼躺着的人,微微皱眉,说:“死了么?”
旁边一个人陪着小心,说:“只是晕过去了,还有气儿。”说话那人面孔狭长,眼角那儿向下有些压,带出几分亡命气来。连环瞥了他一眼,将衣服的下摆系好,然后俯下身子查看。
躺着的那人脸上脏秽,连环皱了皱眉,才将手伸到那人人中下。一阵微弱的气息拂过连环的手指,连环打量了一下那人,由于他尘土满面,也看不清他面容,就见他衣服领口那儿被扯开了,露出大半个胸膛。连环见他看上去瘦骨伶仃,又瞧见他衣服凌乱,微微笑了笑,回过头说:“看来我来得不巧。”
旁人哪敢作声,只是含糊地笑。连环又打量了一下躺着的人,说:“你们有这种癖好?”说着摇摇头:“也不弄得干净一点。”说完后他又拨弄了一下那人的脸,说:“这把身材,瘦的跟骨头似的,你们也能玩的起劲?还不如找个结实的。”
先前答话那人见连环不见怪,于是嘿嘿笑着,凑上前说:“脸嘛,洗洗就干净了,他刚进来的时候,倒是干干净净地招人疼。身材是瘦了点,不过好在……。”那人露出一个暧昧神色,然后笑着说:“腰好就够了。”
连环大笑起来,说:“郑老七,你倒是试过几次了?”说完也不起身,而是顺手将那人衣袖撕下。周围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旁边另一人以为连环也想插一脚,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开口而已,于是便打算说几句漂亮话儿热闹热闹,好让连环能够把意思顺着说出来。他正要开口,却见连环拿起那半截袖子,在那人脸上擦起来。原来他是要擦去那人脸上的尘土和血迹。大约是使的力气过大,那个人皱起眉,微微哼了一声,声音轻软隐忍。连环停手一看,见他闭着眼睛,并未清醒,不过是由于感觉到了疼痛,无意识的呻吟出来。
连环见他脸擦干净后,露出年轻面容,即使在昏迷之中,表情也颇为倔强。连环停下手,也不做声,只是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众人瞧不出连环什么神色,心中未免有些揣测。这时连环将手中的半截袖子顺手一扔,自言自语道:“看起来年龄不大,也跑去做什么革命党呢?”旋即起身。
连环站起来后,发觉异常安静。他扫了一眼四周,见众人都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说:“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你们该玩什么就玩什么去。”
众人刚松一口气,连环又补上一句:“不过,别玩的过火。人你们怎么玩都可以,但是得让他活着。”众人满口答应。连环笑道:“我知道你们知道,我就怕你们玩的时候不知道。”说完,看也不看那人一眼,便朝门外走去,正好踩在那半截袖子上,那地方原本有个小石块,连环一脚踩在上面,脚步不稳,差点滑倒。这时旁边一人赶紧说:“连爷您留心脚。”说完,把那石头连带半截袖子拨一边去,然后笑着说:“别脏了您的脚。”连环点了点头,说:“你倒乖觉。”说完就走了。
回到房中,正好黄司令叫人邀他去打麻将。几人在麻将席上说些局势,黄司令的姨太太因为这次前来戴的首饰被吴参谋的新姨太太给比下去了,自认为丢脸,存心要在别的地方出个小风头,于是她溜了众人一眼,先是叹了口气,见大家都朝她那边看过来,方才拍了拍心口,说:“昨儿我那丫头小英上街,回来的时候跟我说,她说街上的人都传言革命军快打过来了,还说前几天王二麻子胡同那儿噼啪地有人放枪,闹了大半夜。”说完,她娇俏地横了连环一眼,说:“连爷,您是负责保卫咱们安全的。可您瞧瞧这革命党闹的,让人成天悬着心。咱们这些安分守己的人,都要提心吊胆的过活。您可真是不该了。”
连环听了,笑了起来,转过头对黄司令说:“前几天那群闹事的,其中一个现在正关在我那里。”
吴参谋的姨太太一听,便凑过来,连声嚷着:“那个匪人是什么模样?”
连环笑道:“你猜?”
吴参谋的姨太太兴致勃勃,说:“我猜那人一定是个大胡子。”
这时黄司令的姨太太不甘心,于是插进话说:“那可未必,我听人说,那些革命党很多都原本是些文静的年轻人,不过不学好,又不懂事,才被人骗去当什么革命党的。”说完她瞥了对方一眼。两个女子都看着连环,连环只是笑,然后示意吴参谋的姨太太说下去。
吴参谋的姨太太见连环没有否认,以为自己说对了,又觉得自己压过黄司令的姨太太,心中得意,于是微微颦着眉,说:“我猜那人一定是满脸胡子,身材高大,面容凶恶,稍不如意就要杀人放火……”
这时黄司令的姨太太在旁冷笑一声,说:“谁不知道他们杀人放火?”
吴参谋的姨太太也微微冷笑,说:“就是有人不知道,说是个文静的年轻人哩。”
吴参谋见她们要吵起来,于是劝道:“好了好了,大家在一起热闹,说那些做什么呢。革命军来了怕什么,黄司令兵强,装备又精良,区区革命军而已,能做什么大事?至于城内的事情么,连爷手下的人,都是以一当十的汉子,有连爷维护咱们城内的安定,城里就算有几个革命党,又能闹出什么大的乱子?”
连环叹了口气,说:“那也未必。”说着便想到了黄司令的姨太太对那人的形容,说他“满脸胡子,身材高大,面容凶恶”,又回想起自己刚才所见躺在地上那人,身材瘦小,看他模样,也不过十八九岁左右,面容秀美,而眉宇之间的稚气如墨在水中,尚未晕开而将要晕开之势。虽然他尚未清醒,不过就算醒来,也不过是眉目倔强,哪里谈得上什么凶恶。
连环在心中这么一对比,不由微微笑了起来。旁人看到,以为是他的笑是接在“那也未必”的回答之后,更加认定连环不过自谦而已,于是又大大地吹捧了一番。连环听了,也不以为意。
连环在黄司令那儿打了几圈麻将后,天色已暮,这时一个勤卫兵匆匆进来,在连环耳边说了几句。连环一听,站了起来,冲在座的人拱手说道:“不巧我那边有点事,所以要先行告退了。”众人一听,都纷纷离座送别。
等到达的时候,天边已悬着一弯月牙。月牙旁有云层围绕,连带着月光都有些隐晦。连环走进门,看见一青年人正在厅中坐着,由于听到脚步的声音,早早就将脸朝外看着大门。现在看见连环后,赶紧站起来,几步走上前去行礼,神情局促紧张。
连环事先得人通报,知道他就是被抓那人的胞哥楼清,于是微微一笑,说:“这不是楼兄么,坐,坐。”
楼清哪敢不坐,于是期期艾艾地重新退回,坐在椅子上,欲言又止。
连环说:“下人真是不知礼,楼兄来了,也不奉茶。”于是便要叫人去倒茶水。
楼清急忙说:“不用了,我这次来,是为着……”说到这儿,又不知道怎么说下去,越想越急,不由涨红了脸。
连环扫了下人一眼,于是他们都知趣退下。楼清脸色这才稍为放松,然而还是神情尴尬,半天才说:“我这次来,是有件事要求连爷的。”
连环知道他这次来是为了什么,然而他故做不知,只是露出惊诧神情,说:“楼兄是世家子弟,我听闻你们父严子孝,家庭和美,却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忙的,只要楼兄你说,我能办到的,一定会去办的。”
楼清听他这么一说,更觉羞愧,头都抬不起来,好半会儿才说:“我有个弟弟,平时就顽劣,也不服管教。我们觉得他不过是爱玩闹罢了,最多就是喝斥两句,也未留心。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连环说:“小孩子嘛,爱玩闹也是正常的。令弟是惹什么麻烦了?是为了哪个姑娘和别的公子哥儿打起来了?还是瞧上了谁家的希奇玩意儿?”
那人听了,只是苦笑,说:“若是这样倒还好了。”
连环“哦”了一声,说:“那我倒想不出来了。”
那人羞于启齿,顿了很久才说:“也不知道他是怎的,大约是舒服日子过腻了,居然,居然跑去……”他犹豫好一会儿,才说:“居然跑去做了什么革命党。”
连环哎呀了一声,顿足道:“我是听手下说过,前几日有一群革命党人闹事,别人都跑掉了,就抓了一个。我最近烦心别的事情,也没留心,只听说那人是非常年轻。想不到就是令弟。”
那人愧道:“他平时胡作非为也就罢了,这次跑去闹这个,这是能随便胡闹的么……”说到这儿,他向连环恳求道:“所以我斗胆求连爷高抬贵手,小孩子实在是不懂事,跟着他狐朋狗友瞎起哄罢了。我从此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叫他少惹是非。”
连环叹道:“这可不只是是非而已啊。”说完站了起来,皱眉在房间内踱步。过了一会儿,他在楼清面前站定,说:“楼兄,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又不是那些街头巷尾的打闹滋事,不是我能一人担当的起的。最近风声紧,而且你弟弟呢,据说他还知道城里别的革命党的名字,上头也盯着这件事呢。你想想,这么大的事情,我敢作主么?我这边还好说,可是别人那边,未必肯通融啊。”
那人听连环口气,一时揣摩不出他的意思到底如何,又见夜色有点深了。其实他弟弟与家里向来冷淡,惟独与他关系亲密。这次他弟弟被抓后,他父亲大怒,觉得颜面有损,已经跟他们声言不准管这件事情。他是爱弟心切,偷偷一个人跑来的。现在他见夜色有些深,担心回去太晚,教他父亲看出端倪来,反而不再方便出来看望弟弟。
于是楼清起身准备告辞,他见连环站起来准备送客,突然一阵心乱。原本他是正朝门外走去,便停住了脚步,想了想,然后为难地说:“不知连爷方便么,能否让我见见我弟弟?”
连环笑着说:“这是人之常情,自然没问题。”说着,便叫了一个随从过来:“你去把他们叫醒,让楼兄看他弟弟。”楼清因为心中抱愧,也没留意到连环在跟手下说的时候,使了个眼神。那手下会意,于是先行离开。这时连环才带着楼清,慢慢地踱过一条走廊后,朝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走去。他叫楼清进去,他自己则站在门外。
门打开之后,楼清见他弟弟靠在角落里,衣衫有些破损,不过还算整齐,面孔也干干净净。只是他看弟弟数日不见,觉得比以前消瘦很多。楼清想他平日虽然常遭喝斥,有时未免阴沉或者落落寡欢,但也从未见他如此憔悴过。当时不由心中一酸,几步赶过去,叫了声:“小欺。”已经言语梗塞。
被他称为小欺那人睁开眼睛,他看见是大哥,微微一笑,叫了声:“大哥。”
楼清一时心疼地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轻抚他的脸,低声说:“经过这次事,你以后可要听话一点啦。”
楼欺还未答话,这时旁边的郑七说:“可不是么,瞧你本来也是个好人家的孩子,你只要把别的那些革命党人名字说出来,不就没事了么。”
楼欺抬起眼皮,他靠着墙,翻起眼睛看着郑七,嘴角的笑似乎又扩大了些。然后突然问:“我说出后,就没事了么?”
郑七想他不过是个孩子,虽然平时嘴硬,现在见兄长来了,到底软弱起来。又见他说话语气不如平常冷硬,而他说话的尾音又带了几分对兄长撒娇般的微微上扬,于是郑七连自己的声音也不知不觉放柔和了,说:“那是自然,你只要告诉我们那些人的名字,我,”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笑了笑,然后说:“我们怎么舍得为难你呢?”
楼欺仰着头看郑七。楼清看见他眼白有些泛蓝,上面飘荡着血丝,忍不住问:“小欺你是不是这段时间没有睡好?”楼欺却没有答话,而是看着郑七,好一会儿他认真地说:“那好吧。”
郑七听了大喜,连忙说:“你说名字,你说名字。”
楼欺微微颔首,说:“曾文青。”
郑七赶紧记下来,在心里暗想:“原来曾家的公子也跑去做了革命党,瞧他成天斗鸡玩狗的,暗地里却做这种勾当。好在有楼小欺说出来了,要不还真想不到他身上来。”心念至此,郑七笑着对楼欺说:“说的好。”
楼欺也微笑着说:“可不是么。”
楼欺接下来又说了几个名字,郑七赶忙记下。越记越是心惊,原来那名单上人名大多都是地方上有头面的人的子弟,当时郑七暗暗咋舌,想:“这些人都吃饱没事干了么,好端端地去反他祖上的基业,可不是脑子糊涂了?”
这时连环走了进来,说:“楼兄,刚才你家人来问你是不是在这里。你看……”
楼清一听,赶紧站起来,说:“麻烦连兄说我不在这儿。”
连环笑着说:“我已经这么告诉他们了。”
楼清犹豫了一下,对楼小欺说:“小欺,大哥要走了。既然你把那些人说出来了,那应该就没事了。等你回家后,就别再跟着别人瞎闹。大哥以前是惯着你,以后我可得管你严一点了。”
楼欺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他见楼清要走,突然叫住楼清,说:“大哥。”
楼清回过头,楼欺说:“大哥,你走近一点,我有话跟你说。”
楼清不明所以,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楼欺想了想,然后对楼清说:“大哥,我既然把名单都说出来了,你也不用担心,更加不必东奔西走,瞎折腾钱,过几天他们就放我回去了。大哥你平常只会读书,这些人际上的事你又不清楚,当心被人骗了。”
楼清答应着,又说:“你回家之后,跟我在父亲面前好好认错。”
楼欺笑着答应:“我知道啦。”说完,他闭上眼睛,显出困倦的样子。楼清轻声说:“那你好好休息。”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