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日记：葬花吟》初锦瑟

8、第七章

　　湘云出嫁那天，宝玉亲自跟著队伍将她送去。回来後，宝玉来潇湘馆看我，我本站在外面看著斜阳西下，见他来了方转回屋里坐下。宝玉坐不了一会就唉声叹气地说：“想不到那人竟如此可恶，他妻子已死，既要娶云妹妹，为何不将她风风光光地娶过去，偏要冷冷淡淡地，不说宾客，就连她的身份也不扶正，只一味地说他是讨小妾，不是娶正室。可恶，他都有那麽多小妾了，为何还要害湘云，真是可恨透了！”我命紫鹃倒茶给宝玉，然後说：“快喝，这是出气茶。”听我这麽一说，宝玉连忙放下杯子，道：“我就再鲁莽，也断不敢拿妹妹出气。”我抿嘴一笑，道：“不生气了？”宝玉摇摇头，遂又端起茶喝。我收起笑容，道：“说真的，这世上的事不是咱们能想得了顾得了的，云丫头嫁过去已成事实，你在这里生气也是没有用的，为何不收起气替云丫头祝福呢！”宝玉道：“妹妹说的是，只是我不生气妹妹也能不愁麽？瞧你，脸色苍白，身形憔悴，这几日可大好了？”我点点头，并不言语。宝玉继续道：“这些日子天气比较冷，妹妹不该再站在外面吹风才是。若非我来，你岂不是要吹到晚上？”我笑了笑，道：“这风虽冷，却寒中带清，我被吹著，只觉心里明亮无比，是该多吹才好。”紫鹃在一旁收拾著，听我这一说，接口道：“姑娘又在乱想了，二爷，你该劝劝姑娘才是。”宝玉笑著并不回答，只是站起来顺手翻著我整理的诗稿。半晌，忽然“咦”了一声，道：“妹妹，这些诗词你还留著？”我道：“近日闲来无事，又没有为云丫头送嫁，就将大伙平日所吟诗词略加整理而已。”宝玉翻了翻道：“妹妹这首柳絮词作得真好，只是，太过幽怨了。咦，这联诗我怎麽没见过？”我一看，是湘云和我在凹晶馆所作的联句。唉，没想到那竟是我和她的最後一次作诗。宝玉轻声念道：“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真绝，真妙，这世上除了你俩再没人能作了。”我说：“这你就错了，怎知别人就不能作。”宝玉忙问：“怎麽，还有谁值得你去夸赞不成？”我笑了笑，便将在拢翠庵妙玉续接我们联句的事说了出来。宝玉一听，顿足大叹：“唉，没想到那妙玉竟是如此多才多情之人，我这槛外人倒辱没她了。”我淡淡一笑。

　　我已有几日未见外祖母了，乘我这两日病情稍减，就去外祖母那儿给她老人家请安。还未至外祖母处，遇见匆忙行走的鸳鸯。我浅笑道：“好姐姐，今日怎麽这麽匆忙，若非我一眼认出是你，只怕你像阵风从我身边吹走了呢。”鸳鸯道：“林姑娘，你不知道，老太太这段日子从没睡过好觉，担心的事多，烦心的也多，竟自病了，且日重一日。我担心得不得了，现在急著赶去找二奶奶作主呢。”我忙问：“老太太现在怎麽样了？”鸳鸯道：“现已睡著了，刚才直说头疼，脸色也不好。”我说：“听说二嫂子也病了，她还能来麽？”鸳鸯叹了口气道：“自从琏二爷嚷著要休妻以来，二奶奶就一直病著，我想她若不能来，讨个主意也好。”我点了点头，让她去了。外祖母既病著，我就不便去打扰她静养，便无聊地独自回潇湘馆。

　　才刚进门，紫鹃便说：“姑娘，莺儿已等你多时了。”我一看，可不，莺儿正站起来向我行礼，我道：“好些日子没见了，你家姑娘可好？”莺儿道：“我家姑娘没什麽，倒是林姑娘的病教我家姑娘放心不下，特命我将几两燕窝并几句话说与姑娘。”我点点头，在软榻上躺下。莺儿道：“姑娘说，这些日子家里不顺，哥嫂又闹得厉害，需在家陪著太太，不能来园子看望姑娘。这几两燕窝挂心已久，自去後，送来的次数少之又少，望林姑千万不要嫌弃，用之才好。另外姑娘还说，林姑娘若有用得著她的话，请尽管开口，都是姊妹，不要生分才是。”我微微起身，道：“让宝姐姐操心了！就说，我这病自来就是这样，倒是宝姐姐不要为了薛大哥的事伤了身，要多多保重。另外，请替我向姨妈问好！”莺儿答应著，坐了会就去了。我因走累了，就靠著榻闭目养神。没睡多久，忽听见紫鹃与人说话，我睁眼一看，见是宝玉，就道：“天气怪冷的，你来做什麽？”宝玉道：“心里闷著慌，想到妹妹这里聊聊。”我道：“有什麽好聊的，是不是舅舅又逼你去上学了？”宝玉道：“还上什麽学，家里什麽都不顺，我想上还都没人理我呢。”我笑道：“那你可得意了，至少不必勉强自己了。”宝玉摇摇头，道：“姊妹们一个个的去了，这园子冷清得要命，有什麽好得意的。”我停住笑，怔怔地看著宝玉。宝玉停了一会，黯然道：“今天是晴雯的忌日，我在怡红院的书房为她立了个牌位。刚才我拜祭她时，一想到病重之身还被赶出大观园，且被小人暗害，含冤而死，心里就难过得很。”我道：“你不是说她去做芙蓉花神了麽？为什麽还要伤心呢？想晴雯身虽为下贱，心却比天还高，她留在这里，只会被这里的污秽给玷辱。至少她干净的来，干净的去，总比那些奴颜媚骨，一心想往上爬的人强多了。”宝玉望著我叹道：“怪不得只有她能与你谈得最多，原来你们都当对方是知己，只可惜她死时你未能去送送她。”我笑道：“你怎麽又错了？与晴雯虽没有见最後一面，可我记著她，当她是有情有义的姊妹，这总比见她一面好吧。”宝玉笑了笑，道：“好当然好了，只不过平生求得一知己虽已无憾，但未能与知己赶上见最後一面终是可惜。妹妹说得虽有理，但我终还是想著一定要见最後一面才好。妹妹，你说是不是？”忽一眼瞥见桌上的燕窝，又道：“这是宝姐姐送来的吗？她没来坐坐吗？”我道：“她家里事多，哪像你是个‘无事也忙，有事也无忙’之人。”宝玉知我取笑他，讪讪地笑了笑，道：“妹妹这几日可又大好了些？”我才刚想笑他一会“姐姐”一会“妹妹”的，紫鹃已走过来道：“二爷若能让姑娘歇息养神，就好得更快了。”宝玉连忙站起来道：“是了，我只顾著说话，竟忘了妹妹需要休息。紫鹃，你就将燕窝熬给妹妹喝吧，我明儿再来。”说完，就走了。我怔怔地望著兀自被风吹得飘动的帘子，想著刚才宝玉说的话，心里一动，眼泪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