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日记：葬花吟》初锦瑟

7、第六章

　　有人家向湘云提亲了。这在外祖母看来，是一件热闹高兴的事儿。毕竟这两年贾府已很久没有喜气了。探春虽是披著风冠霞帔离开贾府，可谁都知道探春走的是什麽样的命运，那是永无相见之日啊。虽说湘云姓史，但她是外祖母娘家的外孙女儿，因此湘云出嫁可说是贾府的大喜事了。

　　湘云是我们姊妹公认的最爱说话，性格又开朗的女孩儿，在出嫁前几日，她特地赶来和我们作最後的相聚。我们在芦雪庵设下酒宴，为她即将告别女孩儿的生活送行。看著芦雪庵，湘云感叹地道：“记得我们在这里联诗，是多麽的快活惬意，只可惜我以後再也不能来了。”宝玉道：“你怎麽会不能来呢，只要我们有什麽活动，我一定记著你去向老太太说，叫她派人去接你呀！”湘云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道：“二哥哥真会说笑，以後即使老太太派人去，我也不能来了。”宝玉道：“这是为什麽？”李纨道：“还为什麽？你以为这世界上全都像你想的那样，云丫头这次可是出嫁，你当是回家麽？嫁去後她就有夫婿，有了夫婿她就得待在家里，还能随便出来与我们玩儿？”宝玉呆呆地看著湘云，又看了看李纨，喃喃地道：“从此，这世界恐怕不仅仅是少了水灵玉洁的女子，更多的是成为了那些碌碌无为之人的附庸。唉，为什麽这世上总是这样呢，男人和女人有哪点不同，男的就可以出去斗马玩鸡，女的就得待在家里做足不出户的贤妻。”

　　我歪著头看著宝玉，他又开始难过了。可他哪里知道这是女子的命呢。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果她的丈夫不许她出门，那麽她休想走出大门一步。如若她不听丈夫的话就是犯七出之条。而犯了七出之条，是多麽严重的罪名呀，只怕以後将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受尽侮辱。唉，这就是女子的命，由不得自己，只能委屈求全的受人摆布，可怜可悲可叹！

　　湘云挨到宝玉身边坐下，道：“二哥哥，以後我不会来了，至少不会再来劝你多与官场上的人接触，多看些八股文章以便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了。所以，今天我说最後一次，我知道你很讨厌我说这些话，可是我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够将我这话听进去，那麽我就高兴了。”宝玉没有吭声，他看著湘云一语不发。我见湘云每次来都很高兴，说话没完没了，这一次却总能捕捉到她眼中流露出的忧郁。这抹忧郁就像是我多年的朋友，再熟悉不过。我便道：“云妹妹，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你很不开心麽？”借此差开话题以免宝玉说些让湘云难堪的话来，毕竟这已是湘云和我们的最後一聚。湘云听到我这话，收住笑，呆呆地望著我们。宝玉一急，顿时忘了刚才的事，道：“云妹妹，你别不说呀，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求老太太给你作主。”李纨道：“宝玉，你别说风就是雨的，或许你云妹妹有什麽难言之隐不方便说呢？”在我们的再三追问下，湘云终哭著将事情说了出来。原来让她伤心的竟是关系她一生的婚姻。她说这亲事是她叔叔史鼎给她作主的。来提亲的是在朝廷任礼部侍郎的官员，这官员今已三十来岁，据说是状元出身，去年妻子亡故。提同僚提起史家的这位史大姑娘活泼可爱，聪明过人，才高八斗，仰慕之下特来提亲，被她叔叔一口答应。原本嫁给礼部侍郎并不算坏事，可那官员娶她过去并不是将她当作正室，而是作妾。不仅如此，那官员家中已娶了四位小妾，连同湘云已是第五个了。我们听完，全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怪不得湘云这麽不开心，换了别人也不会开心的。宝玉呆病一发，又要胡乱说话，李纨忙道：“宝玉，云妹妹好不容易来这一回，你不要在这乱煞风景。”湘云边哭边说：“可怜我从小父母双亡，寄养在叔叔家，偏生被叔婶欺负。这个礼部侍郎仗著在朝廷有靠山，胡作非为，他所谓的才情谁知是怎麽一回事。众人巴不得赶我出门，对我的遭遇没有人同情，只在一旁嘀咕著看我的笑话。我想父母在世，断不会忍痛将我嫁与他人作妾。只可怜我孤身一人竟惨遭此遇无人问津！”我听著，眼泪滚落下来。可怜的湘云，和我一样的父母双亡，寄养人家，有苦只能自己吞，有泪只能自己咽。她嫁与这样的人家，有谁会同情，有谁会怜悯，还不是在那看戏吃酒，行文猜乐，自过自的日子。自打我进府，不知听了多少有关“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事，按理来说，像湘云背後有这麽大的靠山，她的婚事应当慎重挑选才是，可如今草草了事，难道在大家族里就没有亲情了吗？还是根本是冷血无情抑或是他们已保不住自己的亲人任人宰割了！湘云尚且如此，那我以後会怎麽样呢？她今日哭自己命苦，那明日是否轮到我哀痛自身呢！

　　宝玉看了看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红著眼说：“云妹妹，你别哭了，要怨就怨你叔叔为何这样无情，为何这世上的男人总是无情地将女子践踏，一点尊严也不留。”李纨道：“宝玉，别又说呆话了。”我说：“宝玉，你莫说了，当心舅舅知道。”宝玉道：“知道便又如何，若非他们，云妹妹又怎会沦为他人小妾，遭受欺凌。”湘云道：“二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求你别再说这些了，这些不是你说的，也不该说的。我不怨谁，我只怪自己命苦，不能再和姊妹们吟诗作伴，谈笑嘻年了。”说著，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最後还是外祖母派人将湘云找去，宝玉这才没说什麽。我私下问宝玉，万一舅舅听到这些话怎麽办，他不怕麽？宝玉凝视我半晌，方说：“放心，只要能再为她们说一回，多说一字，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我默默地看著他，眼泪又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