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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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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宝玉被关以後,我的病就一直没有好转过。最近咳嗽越来越多,每次咳嗽我总看得到混在痰里的血丝,看来我的生命要到尽头了,是吗?如果宝玉回来看不见我,他怎麽办?他会伤心的,他一定会哭得肝肠断裂的。我无力地倚在榻上,怔怔地想著宝玉曾经说的话。他说,如果不能与知己见最後一面,不能为知己送行,心里会遗憾的。他还能与我见最後一面吗?我闭上眼,泪水涌了出来。
紫鹃出去买药了,锦衣军当时抄捡将一些不值钱的首饰或者小物品什麽的留了下来,紫鹃一起拿去典当了。她本来是出不去的,後来听看守的一名锦衣军偶尔提起当年宝玉曾将我和姊妹闲时所作的诗稿传了出去,一些爱诗的人喜欢得不得了。恰好那名锦衣军也是爱诗之人,紫鹃就和我商量著将几首我平时所作的送与他,这才得与离开大观园。可叹我平时抒发内心感受的诗稿是寄予知己的情感,最後竟成了贿赂他人的东西。我本不愿答应,可紫鹃说了许多话,她说只有离开大观园,她才可以去买药为我治病,才可以身体健康地等著宝玉回来。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清楚,是治不了的。她又说,或许她可以打听狱神庙在什麽地方,去看望宝玉。我一听,心动了,就让紫鹃早早地去了。可到现在,都还不见回来,难道她找不到狱神庙在什麽地方吗?
到了傍晚,紫鹃终於回来了,她默默地熬著药,眼泪却一直往下流著。熬好药,她端过来强作笑颜地说:“姑娘,该吃药了。”我摇摇头,道:“宝玉呢,你见到他没有?”紫鹃道:“你先将药吃了再说,好吗?”我推开药,重复地问道:“宝玉呢,你见到他没有?”紫鹃看著我,摇了摇头,我惨然一笑,就闭上眼不再理会紫鹃。紫鹃轻轻地道:“姑娘,我……我看见宝姑娘了。”宝钗?我一震,连忙睁开眼,坐起来抓著紫鹃的手道:“宝姐姐怎麽了?”紫鹃抹著泪道:“宝姑娘和袭人、麝月、小红以及平儿姐姐,她们全都被官府的人带到集上去卖了。”我手一松,人倒在了榻上。宝姐姐对我极好,可叹连她这样知书达礼、德才兼备的女子都遭到如此的厄运,那这世上就更没有我可恋之处了。紫鹃继续道:“我看见宝二爷说的那名戏子,是他买了袭人,袭人临走时一直望著宝姑娘哭。麝月被卖与一个富商作丫头,小红却是被芸二爷给买了。”我软软地道:“那宝姐姐呢,谁买了?”紫鹃道:“今天没卖出去,她毕竟是小姐出身,且才貌兼备,所以价钱要比袭人高多了。”宝钗袭人之流已沦为贩卖的对象,那就是说舅舅舅母以及姨妈他们皆已命丧了吗?可见这抄家之祸何其的大,四大家族根深缔固,竟因史家开始,贾家结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初他们繁荣昌盛时,享福时,权利熏人时,可又曾想到今日之败落,今日之命丧。想著贾家,我又想起宝玉。宝玉并没有成为薛蟠之类的到处斗鸡走马,吃喝嫖赌。他虽然没有热心功名,却关心著周围的人,对於那些贫穷的人以及职份低贱的丫头戏子他都能同样看待。这样的人为什麽还要受苦?为什麽将上一辈的苦果让宝玉承受?宝玉,宝玉,你怎麽能受这样的苦!我咳嗽著,血也随著痰涌了出来。
几乎整个冬天,我都在昏睡中度过。外面下著鹅毛大雪,我还能去哪呢!我只能呆在潇湘馆日复一日地想著宝玉,哭著宝玉。这天,我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惊醒,睁眼一看,只见窗外停著一只小鸟,小小的脑袋正到处看著。紫鹃高兴地跑进来,道:“姑娘,外面的花已经开了,你出去走走吗?”开花了,春天到了?我怔怔地望著紫鹃,又过去一个冬天了,我怎麽不知道,我记得昨天好像还下雪来著,怎麽就到了春天了呢。在紫鹃的搀扶下,我慢慢地出了潇湘馆,慢慢散著步。紫鹃道:“好容易春天到了,姑娘可以出来散心了。我一想著冬天下雪,姑娘总是呆在潇湘馆,足不出户,这怎麽行呢?好歹要散散筋骨。还好春天到了,姑娘这几天气色也好了许多等再过两天,姑娘的病大好了,到那时,姑娘想去哪都行了。”我想用笑来回答她,却怎麽也笑不出来。大观园已成为禁地,我即使好了,还不是一样的出不去。我在亭里坐下,看著亭下的湖水,鱼儿已经看不见了,湖水浑浑沉沉的,哪还有以前的清澈。紫鹃道:“姑娘,你还要在这坐会吗?”我看著远处的花圃,喃喃地道:“这里往日最是热闹,姊妹们划著小船,吟著诗,喝酒行令,好不欢笑。如今却是冷清清的,看不到人,听不到笑声,就连鸟儿也少得可怜。”坐了会,只觉得四周越来越冷清,孤独的感觉越来越重,我叹了口气,起身回潇湘馆。经过怡红院,我呆呆地看著,只见门檐上结满了蛛丝,门墙两旁的花草树木则一点生气也没有,终日萎靡不振,附近的柳枝也是瘦小低垂,完全没有意气风发的感觉。以往的怡红院是怡红快绿的醉人景象,如今却是满目的“稀红绿瘦”,是宝玉不住这了,才变成这样的吗?还是原来春天就是这个样子,落叶萧萧,满目苍荑?我愣愣地看著笑著,惭惭地,我忍不住哭出声来。宝玉去後,这怡红院的大门就一直是关著,这些柳枝花朵垂头丧气的,是在怀念它们的主人,怀念怡红公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