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沉溺》碎玉仙

12、画布后的眼睛

　　自储藏室事件后，江星夜明显感觉到那无形的注视变得更加密集了。

　　并非错觉。

　　有时他正专注于调色，会突然感到颈后一阵微妙的刺麻，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锁定。猛地回头，画室空旷依旧，只有摄像头沉默的红点在角落里闪烁。

　　有时他在休息间隙，端着水杯站在落地窗前眺望庭院，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背影上，沉甸甸的，带着审视的重量，让他无法真正放松。

　　陆沉没有再亲自出现在画室，但这种无处不在的监控感，比他的亲身到来更让人窒息。仿佛他无所不在，如同一尊隐匿在画布之后的神祇，冷漠地观察着囚笼中的一切。

　　江星夜试图忽略这种感觉。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画布上，用更加繁复精细的工作来填充每一分秒，不给那如影随形的窥探留下可乘之机。

　　那幅表现主义肖像在他的笔下逐渐成型。理解了画家内心的痛苦后，他的临摹不再流于表面，笔触间带上了某种共情般的激烈。暗沉的色彩，扭曲的线条，都在诉说着一种无声的呐喊。

　　这天下午，他正在处理人物眼角那一抹极其复杂、混合着绝望与倔强的神色。这是一个关键的细节，需要极高的技巧和极其稳定的手。

　　他全神贯注，呼吸都放轻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画笔尖端那一点点色彩与画布之间微妙的接触。

　　就在笔尖即将落下的那个瞬间——

　　“嗡……”

　　他放在旁边矮凳上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震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画室里却被无限放大。

　　江星夜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笔尖在画布上滑出了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错误线条——破坏了眼角那道神韵的关键。

　　“该死！”他低咒一声，看着那一道刺眼的败笔，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连续几天被监视的压抑，加上此刻功亏一篑的烦躁，让他的情绪几乎到了临界点。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锐利地扫过画室上方那几个隐蔽的摄像头，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隐忍和回避，而是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意和挑衅。

　　他知道陆沉在看。

　　他对着空气，或者说，是对着摄像头后面那个可能存在的男人，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看够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棱角，在空旷的画室里回荡。

　　“如果您的目的是确保我不偷懒，那么您看到了，我在工作。如果您的目的是确保我不越界，那么经过上次，我想我已经得到了教训。”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嘲讽，“还是说，观察我本身，就是您支付高昂报酬所购买的服务之一？”

　　说完这些话，他不再理会那些摄像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拿起刮刀，小心地刮去画布上那道错误的线条，然后重新调色，准备修补。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倔强。

　　他知道这番话可能会激怒陆沉，可能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但他受够了这种无时无刻不被窥探的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不像个人，更像一个被观察的实验体。

　　他需要一点空间，哪怕只是心理上的。

　　**\* \* \***

　　主宅书房。

　　陆沉坐在黑暗中，只有面前的监控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屏幕上，是江星夜那张带着薄怒和倔强的脸，以及他刚才那番清晰无比的“宣言”。

　　陈助理站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她没想到那个看似温顺的年轻画家，竟然敢如此直接地挑衅。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到来。

　　陆沉看着屏幕上江星夜重新拿起画笔，专注修补画面的侧影，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像平静无波的深潭，被投入了一颗不安分的石子。

　　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被观察者的顺从或恐惧。江星夜这种带着锋利棱角的反抗，虽然冒犯，却异常鲜活。

　　像一束强光，骤然刺破他精心维持的、死寂的黑暗。

　　“把东侧的摄像头关掉。”良久，陆沉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陈助理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陆先生？”

　　“关掉。”陆沉重复道，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那个专注的身影上，“他作画的那片区域。”

　　“……是。”陈助理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执行了命令。

　　屏幕上，代表东侧摄像头的画面暗了下去。

　　陆沉看着剩下的几个监控画面，眼神深邃。

　　画布后的眼睛，暂时移开了一只。

　　这不是妥协，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他给予的“自由”，必须在他的允许范围之内。

　　但他不得不承认，江星夜那带着怒意的清澈眼神，比之前任何顺从或忐忑的模样，都更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场无声的博弈，似乎因为江星夜这次直接的反抗，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