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沉溺》碎玉仙

11、试探

　　周末的画室比平日更显空旷寂静。江星夜推门进去时，只有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

　　他像往常一样，先检查了今天需要临摹的作品——一幅色调沉郁、带着强烈表现主义风格的肖像画。画中人物扭曲的面部表情和浓重的阴影，让江星夜微微蹙眉。这与他之前临摹的偏向古典和印象派的作品风格迥异，更像是一种内心痛苦的外化。

　　他没有多想，只当是陆沉收藏品口味广泛。照例进行了一系列准备工作后，他便沉浸在了调色和打底稿的过程中。

　　然而，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这幅画的情绪太过强烈，笔触狂放不羁，与他惯有的细腻画风产生了明显的冲突。他尝试了几次，都觉得画出来的东西徒具其形，却抓不住画作深处那种挣扎与痛苦的灵魂。

　　临近中午，他放下画笔，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角。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画室一角那个紧闭的、存放更多画材和部分陆沉私人物品的储藏室。陈助理曾明确说过，那里是禁区。

　　但此刻，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或许那里有这位画家的其他作品或相关资料，能帮助他更好地理解这种风格？

　　这个念头带着危险的诱惑力。他知道这是越界，尤其是在经历了素描本事件之后。可作为一名创作者，对理解作品的渴望，以及对完美完成任务的执着，又在不断怂恿着他。

　　他站起身，在画室里踱了几步，内心激烈地挣扎着。最终，对艺术探究的本能，以及对“捕捉神韵”这一要求的重视，压倒了对规则的畏惧。

　　他走到储藏室门口，试探性地拧了拧门把手——竟然没有锁。

　　心跳骤然加速。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储藏室里比想象中整齐，靠墙立着几个恒温画柜，角落里堆着一些蒙着白布的画框。空气里有淡淡的樟木和旧纸张的味道。他的目标明确，直接走向那些看起来像是存放文档的柜子。

　　在一个半开的抽屉里，他找到了一本有些年头的展览图册。翻开一看，里面正是这位表现主义画家的专题介绍，包含了不少创作手记和评论文章。

　　江星夜如获至宝，立刻靠在柜子旁翻阅起来。手记中，画家详细描述了自己在战争创伤下的心理状态，以及如何将恐惧与绝望转化为画布上的色彩与线条。

　　他看得入了神，完全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注意到画室外传来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直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突兀地响起，像一把利刃划破了储藏室的寂静：

　　“你在找什么？”

　　江星夜吓得浑身一僵，手中的图册差点脱手。他猛地回头，看到陆沉不知何时站在储藏室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让空气凝固。

　　“陆先生……”江星夜慌忙将图册合上，放回抽屉，试图解释，“我只是……想更好地理解这幅画的风格，我……”

　　“理解？”陆沉打断他，缓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江星夜的心尖上。他的目光扫过那个被拉开的抽屉，又落回到江星夜有些苍白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还是探究？”

　　他的语气并不像上次那样暴怒，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和怀疑的冰冷。这种冷静的质问，比直接的怒火更令人心惊。

　　“我没有探究的意思。”江星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陆沉的目光，尽管指尖有些发凉，“您要求捕捉神韵，我认为理解画家的创作背景和心境是必要的。如果这违背了您的规则，我很抱歉。”

　　他再次道歉，但脊背挺直，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为专业负责的坦然。

　　陆沉盯着他，没有说话。储藏室里的光线昏暗，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江星夜能闻到陆沉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气息。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无形的压力。

　　许久，陆沉才移开视线，目光落在那本被放回去的图册上，淡淡道：“理解够了，就出去完成你的工作。”

　　他没有追究，也没有允许，只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指令。

　　江星夜如蒙大赦，低声道：“是。”然后迅速从陆沉身边走过，离开了储藏室。

　　回到明亮的画室，他感觉自己的后背惊出了一层薄汗。

　　陆沉没有跟出来。储藏室的门被轻轻关上了。

　　江星夜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未完成的肖像，心情复杂。他确实得到了他想要的理解，但代价是又一次触碰了陆沉的边界。

　　而陆沉的反应，也让他更加困惑。他似乎并不完全反对自己的“理解”，只是警惕着任何形式的“探究”。这其中的界限在哪里？

　　他重新拿起画笔，这一次，带着从手记中获取的感悟，再次落笔时，感觉截然不同。笔触不再拘谨，色彩更加大胆，开始尝试去表达那种内在的痛苦与冲突。

　　这一次的试探，像在雷区边缘小心地行走。他触动了警报，却似乎也因此，被默许窥见了一丝裂缝下的真相。

　　陆沉的世界，禁忌重重，却又在隐秘的角落，留下了可供解读的密码。

　　而他，江星夜，这个被迫闯入的解密者，在恐惧与好奇的驱使下，正一步步地，试图揭开那冰冷面具下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