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裴]五十题》笑杳

3、10温度

　　凡见过大理寺少卿裴东来的人，都喜欢说这位大人冷冰冰，看去就没几丝人气儿，在大理寺供职真是再合适不过。
　　可狄仁杰却知道，这人肤色发色虽然白得好像冬天里盖了一地的大雪，心却仍是红的热的，甚至比很多人都要更富人情味。
　　端午的那天两人骑了马，应邀去城外刘大人别居做客。
　　那日太阳有些大，照得狄仁杰都有些头晕眼花，扭了头去看身边的人，却见他只是抬手扶着宽阔帽檐，那苍白的脸隐在帽檐遮出的阴影之下，有些看不分明。
　　抬头又看一眼几乎是顶在了头上的太阳，狄仁杰悄悄松了松马缰绳，任那马慢慢地自己放慢了速度，逐渐落后于裴东来的白马近乎一个马身。
　　走在稍前一点的人似是微微转了下身向后瞟了一眼过来，只是那□□坐骑依旧的奔跑如飞，四只雪白的马蹄子急促地敲打着泥土路，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得得”声。
　　狄仁杰有些无奈，夹一夹马肚子赶上些许，出声喊道，“东来，如今太阳这么大，我们歇一歇再赶路如何？”
　　“狄大人，想不到你体力竟然这么差。”
　　这话虽是含了几分讽刺的意思，狄仁杰却能听到说话人语气里微露的笑意。
　　“年纪大了，自然不比你们年轻人。”
　　“哼，狄仁杰，你少跟我绕弯子。若是想少挨点晒，催促你的马跑快点，尽早到达刘大人府上不是更好？”
　　一怔之后，狄仁杰不由摇头苦笑。东来的这个急性子脾气，真是什么时候都是一样。
　　这之后两人之间再无交谈，只是各自扬鞭催马，赶路的速度真比之前又快了一些。
　　只是走过十几里路之后，却突然有人从旁边浓密树荫中一头冲了出来，正倒在正策马急行的裴东来跟前。
　　饶是裴东来反应快骑术好，被这一惊也有些许慌张，好在那马倒也训练有素，主人一拉缰绳便整个身子腾空而起，直跳过那已经软在地上的人又往前冲了十几丈之后才住了脚，打着响鼻停在了那里。
　　狄仁杰在稍前一点的位置也驻了马，看一看地上的人，再抬眼瞅一瞅正皱眉也看着地上那人的裴东来。
　　这个时候裴东来会做什么，狄仁杰很清楚。所以他也无需出口说些什么，而是在下一个瞬间就和裴东来一起翻身下了马，扯过被裴东来丢下的缰绳，拉着两匹马慢慢走了回去。
　　待狄仁杰赶到事发地的时候，裴东来早已半蹲在地，伸手试过那人的鼻息和脉搏。
　　“看上去并没有受伤。只是为何他竟会昏迷不醒？狄仁杰，你不是学过医术，给他看看。”
　　一时间沦为马夫的狄仁杰听了这话，却只是站在那里微笑，一动也未动。直到裴东来抬眼瞪过来的时候，才慢悠悠道，“不用看啦，在他冲出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晕了，所以和你断无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裴东来一直皱了眉抬眼看着他。而见他说完这话后竟然再没有开口或者过来的意思，等了一阵子的裴东来不由咬着牙将头转开，“狄仁杰，我让你过来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你跟我啰嗦这些做什么？”
　　裴东来这话说得很有几分凶巴巴，狄仁杰却听得大笑出声，似乎甚是高兴。
　　“真的不用看了。看他症状，再加上今日天气，想他也是中暑了。”
　　“中暑？”半蹲在地的人眼一眯头一偏，跟着重复了一遍。
　　“是啊。今天天气这么热，他又是步行，中暑自是万分可能。”
　　狄仁杰笑嘻嘻说完这番话，看着裴东来重新盯着地上那人思索一阵后，突然起身将那人拎了起来，放到他自己的白马上。
　　“东来，你这是？”
　　“带他去刘大人那里。”
　　“这恐怕于理不合。”
　　“难道你要见死不救？”
　　裴东来这话说得是相当理直气壮，似乎并未觉得带了一个陌生人进朝廷命官别居有何不妥。而见他如此坚持，狄仁杰却也不再多劝，只是微笑着将他马缰绳递还回去，“你又要扶着帽子又要赶路，怕是会有所不便，不如这人……”
　　还是放在我马上吧。
　　只是这话没来得及说完，那人早就不管不顾地跨上马，绕过还杵在路中间的狄仁杰，催了马又开始赶路。
　　好在剩下的路程也并没有太远。不多久之后，两人就已站在了刘大人别居门前，裴东来身后的白马上，还横挂着一个正昏迷不醒的人。
　　待两人进到屋子里喝茶的时候，刘大人已经吩咐人将那中暑的人扶进了内堂好好照顾。
　　着人端上消暑解渴的冰镇酸梅汤，刘大人清一清嗓子，瞄几眼两人神色，方带了几分小心地问道，“不知两位大人带来的这位……”
　　“路上碰见的，看他晕倒在那里，所以捡了过来。”
　　裴东来声音偏低沉，而且自然透出一股气魄，这番话说的虽是平和，却也自带了几分威压，让刘大人只能僵了脸赔笑，不断点头应着“是是是”。
　　正低了头看着手中清澈糖水的狄仁杰缓缓露出一个笑，慢慢抬头看向刘大人，沉思一阵之后淡淡说道，“这几年大理寺习惯夜间办案，怎么这条规矩，刘大人不知道么？”见被自己盯住的人似乎瞬间矮了三寸，狄仁杰搁下手中汤碗，继续笑得风轻云淡，“往日即使皇上赐宴，只要有大理寺，也都是定在了夜间。可唯独刘大人让我们正午赶到……”说罢抬头，作势看了看外面天色，才又继续说道，“而最近天气又如此炎热，我们在路上撞见个把中暑之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是是是。”抬手擦着那爬满了整张脸的冷汗，刘大人如今只剩唯唯应声的份儿了。
　　那日直到晚间，被他二人带去的人才终于醒了过来。
　　刘大人急忙派人将那还有些虚弱的人扶到正厅，说是让他感激两位大人的救命之恩。
　　坐在椅子上正用碗盖拨着茶水的裴东来头也没抬，随意地问了一句可是好了。听到回说已无大碍了，便点了点头搁下手中茶碗，站起身来对狄仁杰道，“天黑了，我们可以走了。”说完，也不等狄仁杰答话，便自顾自地朝门口大步走去。
　　路过被他救回来的人身边时，那人慌忙跪在地上，拜了又拜，口中结结巴巴地感激着大人的救命之恩。
　　裴东来却是神色不变，似乎根本不曾听到什么也不曾看到什么一般，几步就已把人甩在身后，融进外面漆黑夜色之中。
　　狄仁杰笑一笑，这才起身，对刘大人拱手作礼之后才跟了出去。路过那人身边时还不忘伸了手，扶了一把。
　　看着那人脸上明显的感激神色，狄仁杰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只是转头吩咐一声刘大人代为好好照顾，便转身追了出去，再不曾多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狄仁杰看着满天星斗，享受了一阵习习凉风之后，才慢悠悠地问了一个问题：“东来，你不怕今天那人是个刺客假扮的？”
　　“他不像。”
　　“若他真是呢？刘大人可就危险了。到时你可难辞其咎。”
　　“哼，若他真是刺客，那我会在他得逞之前，亲手杀了他。”
　　骑马走在他身边的人微微抬高了头，星光中依稀能看到那人面上神色傲然又自信。狄仁杰低了头，裂开嘴无声地笑。
　　人都说大理寺的裴少卿看上去就冷冰冰，没什么人气儿。可是狄仁杰却清楚的很，这个人的心，比这世上太多的人，都还要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