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裴]五十题》笑杳

2、3湖

　　当年洛阳地陷，整座旧城都沉入了地底，是为鬼市。许是因为地势低洼，整个鬼市几乎都浸在阴冷的水里，所以这座幽冥之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大大小小的湖。

　　狄仁杰到了鬼市之后，住的地方就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湖边。用汪驴的话来说，他的住处倒也算是得天独厚了。出了门不需要走几步就可欣赏水景山色，没太阳的时候，周围走走，或者还能钓上几尾肥鱼。

　　这样的日子也算是悠闲。当年在大牢里的时候，活动范围只有个小小的焚字库，甚至还要装瞎子，和现在比比，那还真是天上地下。

　　只是狄仁杰却总是觉得，心里似乎缺了一块。

　　每天清晨的时候，他总是会沿着堤岸慢慢走上去，居高临下地望着整个平静的湖面。

　　偶尔有小鱼冒了出来，在光滑水面上点出一圈圈波纹，也激得狄仁杰的心湖一阵阵地晃悠。

　　他在想一个人。

　　似乎很久远的过去，他曾和那个人一起骑了马，晃悠到种着一排排柳树的湖边上。那个人怕晒，一直戴了帽子。只是那日太阳却很大，又时值正午，所以那人却还是在帽檐下眯了眼，似是有些微不适。

　　狄仁杰笑看着他，下了马，在湖边露天茶寮坐下，对那人挥了挥手。

　　他记得那人皱眉抬头四周看了一下天色，却还是利落下马，在狄仁杰隔壁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东来，怎么那么生分，过来坐啊。”

　　“不必了，钦差大人您可是我上司，下官怎敢和你同桌而食。”

　　那人没有看他，却是皱了眉，眯了眼，微微抬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湖面。

　　狄仁杰记得自己笑了。他知道，那人是在气他之前用官职压制他，阻止他对人用刑。而无论是之前的那副暴躁神态，还是如今的别扭样子，却都让狄仁杰觉得，眼前的那个男人像个孩子一般，率真到可爱。

　　所以不曾勉强，而是自己站起了身，在那人带了疑问的视线中走向一旁的柳树，抽出亢龙锏，凝神静气，把这先皇御赐的兵器做了砍柴的工具。

　　走回去的时候，狄仁杰手里是两支长着稀稀疏疏叶子的杨柳枝。

　　那人坐在原地，抬头望他，唇边已经有了隐隐笑意。

　　他问，“狄仁杰，你好雅兴啊，是习惯了吃饭之前先拜观音，还是嫌弃店家的筷子太小，打算自己做一双？”

　　狄仁杰笑着，笑得有点无赖有点欠扁，把那两根枝条往那人面前一递，“给，东来，我知道这上面没几个叶子，但是有总比没有好，你就拿着先遮一遮吧。”

　　那人抬了头，一直看着他，他带了笑，一直回望那人。

　　直到那人无声地将柳枝接了过去，举在了身前。狄仁杰回身往回走的时候，稍稍侧头，却偷看到那人难得的低了头，脸上染了笑。

　　之后，那顿饭便吃的是无比惬意。直到几张桌子外有女人尖叫声响起，一直坐在狄仁杰隔壁那桌的人才一跃而起，几步跳到女人面前，沉了声音问，“怎么了？”

　　许是被那人的长相惊到，许是被那人的态度吓到，女人又是一声惊叫，方才战战兢兢地对随后也赶到的狄仁杰小声说着，“有，有蚂蚁……”

　　站在那人身边的狄仁杰明显感到他身体一僵，转头去看，他果然寒了一张脸，眼里是露骨的不屑。

　　“一只蚂蚁而已，就叫成这样？若是一只毒虫，你不得直接去投湖？”

　　嘴里是辛辣讽刺，那人却是慢慢伸了手，将那只近半寸长的硕大蚂蚁捏了起来，转身走至湖边，丢了进去。

　　“东来，你这是在……”

　　“喂鱼。”

　　话音刚落，果然有一尾小小的鱼将头一探，湖面上方才还在挣扎的蚂蚁倏忽不见，只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在湖面上慢慢散了开来……

　　湖边高堤上，狄仁杰微微笑着，抬头看着已被未升起的朝阳染成一片锦绣的天边，嘴边缓缓念出一个名字：“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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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些下来吧，太阳就要出来了。”
　　身后有这些日子来听惯了的沙哑嗓音响起，不用回头，狄仁杰就知道那是汪驴。所以他也没有回头，只是继续静默地望着越来越亮的天边。
　　“我说狄仁杰，你这是不要命了？既然这么喜欢太阳，那当年那份解药，你怎么不自己吃了下去？”
　　狄仁杰眯了眼，笑容渐深。
　　他是爱着上面的世界，只是那个世界，怎么比得上放在心尖的人的性命重要。
　　“你啊，明明那么喜欢他，当日怎么不干脆拉他一起下来？你救了他的命，让他还你个人情，也不过分吧。”
　　是不过分，却终究不舍。东来还是适合上面的世界，东来还是应该呆在大理寺，做他最爱做的事。
　　闭了眼，深吸一口气。有潮湿却清新的味道进了身体里，压下了心底因汪驴的话而起的那一点点蠢蠢欲动。
　　转身之前，他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嘿，你听到没，他说要和你相忘于江湖呢。”
　　汪驴的话里竟有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而且他说话的方向……
　　狄仁杰猛地转了身，却被身后那份与此地格格不入的苍白闪了眼。
　　“狄仁杰！太阳都出来了，你不要命了？就算你懒得见我，也不必像个女人一般玩自尽吧？”
　　那人皱了眉，脸色不善，口气也很冲，却生生让狄仁杰由惊到喜，几个跳跃就已经到了他身前，将那作势欲走的人牢牢抓住。
　　“东来，是你！”
　　“不是我，难道是鬼？”
　　“东来，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啊？好，我现在就走！”
　　“东来！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站在阳光下的汪驴嘿嘿笑着，看一看阴影处拉扯着走远的二人，又瞅一瞅日渐升高的太阳，嘴里咕哝着，“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分明是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濡以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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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仁杰！狄仁杰！狄仁杰你醒醒啊喂！都跟你说太阳快出来了，你是真想晒死给那人殉情不成！”
　　狄仁杰猛然睁开双眼，眼前仍旧是平静中透出几分阴沉的湖面，天边的太阳已经露了个头，什么白的颜白的发，什么黑的衣黑的冠，一瞬间烟消云散……
　　“你刚刚想什么呢？嘴里一直叨叨念念着相忘于江湖还是相濡以沫的。”
　　“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梦。”
　　他苦笑，心里继续说了下去：一个太美，也太虚幻的梦……
　　东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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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来！”
　　“狄仁杰！醒醒！”
　　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让猛然坐起的狄仁杰慢慢转了头。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他身边有人一袭黑衣，半躺在榻上，苍白面容上粉红的唇紧紧抿着，白色的眉毛皱在一起，黑色的眼睛牢牢盯住了他。那模样似是不耐烦，但狄仁杰却能看到藏在那双瞳孔深处的担心。
　　“东来，原来你真的在。”
　　说话的时候，握紧了手，才发现睡着的时候也一直将那人苍白的手牢牢牵在手中。
　　狄仁杰低了头笑出了声。身旁裴东来翻身坐起，突然凑到他面前，有些玩味地问，“你真的是狄仁杰？”
　　“难不成你找错了人？”
　　“谁知道是我找错了人，还是狄仁杰转了性，变成了个傻子。”
　　“真要变成傻子，那也是——因你而傻。”
　　屋子里逐渐亮了起来，榻上两人相视而笑。这漫漫长夜，总算是真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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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仁杰看看屋外的阳光，放下手里的笔，出了一阵神之后，缓缓地将桌上那张写满字的纸拾起来，撕得粉碎，让它们一片片随了风飘到湖水里。
　　东来……狄仁杰……梦……这几个字在水里慢慢晕开，直至看不到。
　　狄仁杰闭上双眼慢慢抬头，对着虚空露出一个微笑，“故事里的长夜过去了。可是东来，你给我的长夜，却永无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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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唐刀架在了狄仁杰脖子上。
　　“狄仁杰，我什么时候给你漫无边际的长夜了？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后面那人咬着牙慢慢说出这句话，狄仁杰回头，果然看到他正扯着一个勉强的笑，额角上还有青筋在动。
　　“东来，你听我解释……”
　　“好啊，你说啊。我倒想听听占了一切便宜的狄大人，还有什么不满足。”
　　“东来啊，我们已经很久没……那个了！”
　　“嗯哼。狄大人，实在是忍不住的时候，你可以去找汪驴。”
　　“不是吧？！东来，你难道不吃醋？！”
　　“看来，你是真打算去找汪驴？”
　　“没有没有！汪驴啊，就算让他再投胎轮回十次我都不会去找他！”
　　远处的一座木屋中，正研着药物的汪驴突然狠狠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小声嘀咕着，“这谁啊，在背后骂我……”
　　=========HE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