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管闲》玉笙水

3、【一】为五斗米而折腰

　　春光无限美好，小桥流水人家。
　　朝阳斜斜地洒了几丝金丝落在碧绿的草地上，近处的竹林随着晨风摇摆发出唦唦声。竹林附近是一木头砌成的小拱桥，桥下淌着清澈见底的流水。
　　小桥流水虽不错，可此却非一般百姓之家。

　　此时天才朦朦亮，桥上已有一瘦削的少年立在那里。普通男子合身的普通长袍却在他身上显得异常宽大，仔细一瞧，才发现此人一脸睡意，眼下隐隐可见黑影。
　　“怀川兄！”远处一名穿着同色长袍的高瘦男子正疾步向桥上的少年走来，一张平凡的脸此时却染上可疑的红晕。
　　“啊……”少年被对方一喊，睡意似是去了三分。他抬起双眸微微作揖道，“是南竹弟啊。”虽然对方比自己来着高大，但实际却比自己小一岁。这虽然旁人听起来是别扭了点，但论上辈分来讲，无论是年龄还是入府时间总是自己占了点上风。因此，柳怀川倒是对“南竹弟”三个字喊起来挺理直气壮的。
　　虽然，在这府上也就一人喊他为“怀川兄”，但……有总好过无。
　　“怀川兄，看见你可好了！”南竹走近怀川，在朝阳的照射下那两团可疑的红晕倒是减弱了不少，只是他眼中的喜色是怎么也掩不去的，“账房老先生正愁着呢，怀川兄，可正等着你呢！”
　　呃？不会吧？又来？！
　　柳怀川心中暗骂。
　　还未等他出声相应，南竹已经兴奋地拉起他的胳膊就走。开什么玩笑，入府这么久倒真的能一睹柳怀川那铁算盘，他可是等很久了。
　　柳怀川苦着一张脸，只能任由被人拉走。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开玩笑吧……原来他竟然是条虫呐。

　　穿过重重院落，柳怀川已被南竹扯到南苑的账房处。
　　敲门，推门，跨入，关门……动作快速流畅，柳怀川几乎怀疑这南竹是蓄谋已久，是为压榨他而来的。
　　“柳公子……”账房老管家徐老先生一见入屋的二人，连着声音也抖了几分。
　　“早啊徐老。”
　　他余光瞄了瞄了桌面的账簿……咳咳……徐老，这究竟是累积了多久才给积累下这么厚的一堆账簿啊。而他，今天竟然要把这堆东西给杀出一条血道来？
　　“柳公子，这也是情非得已……”徐老自己其实也觉得很窘迫，毕竟管账多年，今日还是得求这黄毛小子，这老脸多少有点挂不住。可是谁叫老爷突然说要查账，这不是平日有些积累的坏账他不好意思找人家，现在也就一次过，一咬牙扯着一徐老脸去求人。
　　柳怀川倒是突然释怀了。既然横竖都是累死，他倒是要死得体面点。
　　于是他微微勾起唇角，笑道，“那可否请徐老备茶？”
　　他现在脑里都是浆糊呐。
　　徐老忙应好，然后转身就推门奔去。一旁的南竹倒是突然良心发现，殷勤地问道，“怀川兄，可需要磨墨？”
　　柳怀川轻笑，“有是最好的了。”
　　此时柳怀川心中不忍暗骂道：南竹弟呐，你这就跟在我要害上捅了一刀又给我止血有什么分别啊？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已快正午之时，柳怀川才得以踏出账房的大门。
　　此时他整个人蔫头耸脑的，似乎已去了半条命。倒是他身后的南竹一眼异彩，犹是忍不住一脸喜色地由上至下又由下至上的打量了柳怀川无数遍，心中不禁啧啧称奇。
　　虽然他们同身为刀笔吏，但所担任的职务却不同。大多数府上的刀笔吏都是协助老爷官场事物，独独柳怀川是个例外。他既不跟着老爷去官府也不随老爷去参加各种形式上的聚会商议，他只参与账房，打理一些账房记录，但也并不是事事经他之手。这样实在非一名刀笔吏所求，但他却过得自在异常，丝毫不为前途所忧。
　　不过，柳怀川倒是有样绝技皆是府中上下乐道。不管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账目，只要经他的手，那账面都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有条有理。可平日也不见这人有多细腻，这也是众人所奇怪的。
　　今日他终是看见了此人如何打理账簿，动作虽不急不缓但成效却足够了。打理过后的账簿连徐老看了都忍不住一脸喜色，一徐老脸硬是给他笑得多出几道褶子。
　　柳怀川呐柳怀川，海纳百川，倒是不可小觑的一小人物。
　　只是……身为刀笔吏不从政？
　　南竹在柳怀川身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此时他眼中再不带有喜色，反而染上几丝讥嘲。
　　哼，他倒要看看，一个闷在府中只懂理帐的刀笔吏能到什么程度。

　　柳怀川一从账房走出便直朝自己居住的厢房前去。
　　幸好他的房间离南苑不远，只需穿过中间一小院落便能到达。一入房门他便动作粗鲁地扯去头上的发带和身上的长袍，然后散着一头黑发和仅剩一身单衣就往床上爬。
　　睏死了！他已经足足十二个时辰未曾合眼了！
　　他不是什么早起的虫儿，而是不得安眠的虫儿，筋疲力尽，被鸟儿逮到就一嘴吞了。早知今日，他死活也不为这五斗米折腰！
　　可是……
　　谁叫他既不力大无比又对诗词歌赋无能，唯一能见人的也就只有这一双手了。
　　不堪啊不堪啊……人总是要活着的，区区折个腰，算什么呐。

　　睡了个回笼觉，柳怀川觉得整个人舒服很多。可是一睁开眼，却发现天已近黄昏，突然想起今夜的约定，于是他还是快快地起身梳洗。他随便一卷一袭松散的乌发就拿青色的发带绑紧，衣服也没仔细挑，穿着今早的大袍子就出了门。

　　“柳公子。”才出门口就看见府中的侍女站在门口等候。
　　“诶？春儿，有何事？”他整了整头上的素色发冠，理了理身上有点凌乱的衣服。这会儿春儿在这里是做什呢？
　　柳怀川其实不是府里最好看的刀笔吏，说起来也只能算上清秀而已，要数最好看的还是王公子。要说身材挺拔，柳怀川也算不上，他甚至有点瘦小，但是却总有种让人很舒适的感觉。清净白嫩的脸颊上总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双眼睛乌黑发亮，虽不似王公子的眼睛如幽潭之水深不见底，柳怀川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春儿不自觉，不禁看走了神。
　　“春儿？”柳怀川是赶着出门的，所以语气有点急。
　　倒是这么一喊，春儿才回过神来，神情不大自在，头忙低下，低声问道，“老爷让奴婢问柳公子，今夜可过西院用饭？”
　　“不了，我有事出去，今夜才归。”说完，柳怀川才疾步离开。
　　他可是还要去和某人会面去的，若迟了估计会被骂一顿吧。
　　柳怀川似是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似的，脖子不禁一缩，身子僵了僵，然后才以更快的速度疾奔而去。
　　春儿看着那藏青色的身影越缩越小，顿时才想起老爷的吩咐，不禁感到苦恼。
　　糟糕……老爷说，可是怎么也要请公子过去的。
　　春儿看着越行越远的瘦削身影，拧了拧裙角还是朝西院走去。

　　天已渐暗，孰道，故人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