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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八】心中无邪邪不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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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都的春天一般来得比较晚。三月的天偶尔还刮着点寒风,可勃勃待发的春苗却都已经钻出了土壤。枝丫上缀着点点的嫩芽,有些甚至带着点点粉红,待发的花苞挺立在风中,似是那摇头晃耳的稚儿。
可今年的春天却不比以往一般。
南边发了旱灾,可扈都却一直笼罩在阴云之下,强风凛凛,似是要把街上的行人给卷到天边去。
柳怀川拉了拉房间的卷帘,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心中有所惦记。
这天气可真是古怪极了。
这么大的风,她该怎么从这程府偷偷地溜出去?
自昨夜他们说有刺客行刺程厉行后,全府上下都提起了警觉心。这个时候她提着包袱说要回乡远行,估计会是第一个被查的。
她也不是不可以用轻功逃出去。问题在于这强风,她本就荒废多时,生疏多了,若刚好遇到逆风,没准就给捉了。
说到底,她还是得备上些工具才行。再呆下去,很快就查到她身上来了。
不是她不相信王励之,而是府中隔墙有耳。若被人发现她曾向他求画像,程厉行这老狐狸很快就能摸出个所以然来。
啧,可该怎么是好。
诶?可是……
柳怀川转了转眼珠子,然后猛地敲了敲脑袋瓜子。
她怎么那么笨。这大风天也有大风天的好处。
“被困于程府,求救。”
这样写,张无云应该能懂吧?
她又瞧了瞧这风势。现在还不到刮西北风的时候,等刮西北风,若把这纸鸢放出去,应该是能顺着风势到道云观。
她在淡黄的纸鸢上绘了两道长长的川型字画,希望张无云能看得出并把它截下来。这时候若程府的状况能传出去就更好,想必这样即便没这纸鸢,无云也会想办法把她给扯出去。
看来她还是做两手准备好。
一是把程府的里的事传出去,二是尝试把她被困的事让无云知道。
“希望天助神力,能够达成吧。”柳怀川把纸鸢放出去后,自个儿喃喃自语。
“柳兄是在说什么呢?”
喝!?
柳怀川转身一看,只见王励之身着淡绿的披风,宽大的衣摆随着风扬起,连同他额前的碎发也被风撩起,一双深沉的眼睛正看着他。
人说,江边有佳人,立而不动,如杨柳飘飘。
柳怀川似有一刻走了神,竟忘了回话。
“柳兄?”
“诶……励之兄。”
“这大风天的,柳兄身子不适尚未痊愈,可别让风给吹坏了身子。”王励之似是十分关切,把身上的披风解下往前递去。
“多谢励之兄关心。”她并未结果披风,只是稍稍作揖表示感谢,“怀川非陶瓷,哪有被风吹几下就倒的道理。怀川屋子就在前□□兄可愿前去品茶?”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谢绝道,“柳兄身子未愈,还是多休息的好。励之就不打扰了。倒是这披风,柳兄就收下吧。”
“这……”
“柳兄,你就收下吧,别着了凉。”
她很奇怪地看了看王励之,只见他一脸微笑,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但她还是收了下来。
“那……励之就不打扰柳兄歇息了,再会。”
“再会。”
看着王励之离去,柳怀川看了看手中的披风,心思一转,快步走回了房中。
这披风是有什么玄机不成?王励之硬要塞给她。她忙敞开披风,果真看见里头有个缝紧的密袋。她拿剪子剪开,只看见一个小陶罐和一块小绢布。
这药味倒像是治刀伤的,难不成……
她忙打开那小绢布,只见几个苍劲有力却又不失柔和的字。他的画她倒是见过,只是不料他的字也挺好看的。
“今夜搜府,当心刘不桧。”
昨夜程府就开始禁止出入。闹了一天,凭借着扈都第一正直大官的名号,程厉行最终还是得先怀疑到自家府中的人来了。
啧,这刘不桧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她这刀伤就明摆着在这,可得怎么瞒过去?
看来她还是得赶快寻个法子偷偷溜出府。
这见鬼的大风天,吹得人心烦。这丫的臭鬼天气,他还得大半夜地在搜府,就为了要搜一个鬼刺客。最见鬼的是,凭什么这次带队的是这个穷瘦画师王励之。这文绉绉的鬼气息,真是靠近就让他作吐。
刘不桧隐忍着不满,一副富态的脸不时抽动着。看着走在几步前的王励之,气就上来。
“快走,慢吞吞地搞什么?想搜到天亮都搜不完是不?”
他朝身后的几名家丁怒吼了几句。
“是的刘爷。”
“刘兄,何事这么气恼?”王励之停下步子,和声和气地问道。
“啧……”刘不桧甩了甩袖子,“这不大风天的让人恼么。这鬼天气,春天了还起大风。”
“是呐。”王励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前方点着盏盏亮灯的楼阁。
呵。
所谓,风雨欲来风满楼。
他把玩着腰间挂着的程府小腰牌,不觉微微一笑。
柳怀川呐柳怀川,你可是我见过这世上最愚钝的人。不过……也挺有趣的,不是?所以……我怎么舍得你这么快就死呢?
“王弟,我们还是快些行动吧,再晚今晚可就不用睡了。”
“好的,请。”
王励之弯腰,手向前一摆,示意他先行。
哼,还算他懂得先后顺序。
刘不桧一甩袖子,理所当然地跨步向前走去。一旁的王励之也随之而行。
这刘不桧心中不满他早有所觉。与其让他隐忍着,还不如让他一次吐个痛快。这世间,可没什么关系是铜墙铁壁。
“刘兄,听闻你来程府的时日也不短了呢。”
“那还用说,不多不少……十年!”
“哦?”王励之满脸惊讶,“那这么说,刘兄可真算是程大人面前的一大红人呐!程大人为人刚正不阿,素有程铁户的美名,想必柳兄必有过人之处。”
“那自是不用说的了。”
想他刘不桧二十又三入府,可从来都是费尽心思地往上爬。十年可不是一段短的时日,他可自认在这程府无人能敌他的地位。
当然……
他斜睨了下一旁笑面春风的王励之。
这人怎么看怎么讨厌。
“十年……刘兄如此本事,若是能在户部讨上一官半职,想必如今必是人中之龙风,飞黄腾达。也亏了刘兄一心向主,甘心窝在这程府当大人身边的贴身心腹。”
“那自是……”刘不桧稍稍皱眉,脚步僵住。
“刘兄?”
“你懂什么,少说两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刘不桧不由地恼羞成怒。
他刘不桧自认对程厉行鞠躬尽瘁,可他从来没讨到一官半职。户部,那可是油水最多的地儿,他心中可是早有怨言,可却无法吐露。这下让一个才入府一两个月的小画师给戳破,怎么都有种下不了台的感觉。
“哦……”王励之倒是从容,“是励之多言了。”
再忠心的人,若敌不过一个贪字,怎么算得上一个真正忠心的人?
程厉行呀程厉行,看来你这眼光也不怎么样。
此时柳怀川已整顿好简便的行装,正隐身在一处偏静的小院落处。这里是程府的锁心院,长年空着,很少有下人出入,想必一时半刻刘不桧也不会带人搜到这里。
离今朝她放纸鸢已过了四个多时辰。
道云观离这并不算远。难不成,无云收不到?
看来她还是得靠自己了。
按王励之说的,今夜刘不桧要带人搜府,这府中上下的人手有一部分拨去了那边,那么守卫自然会松懈些。
若是这样,她还能勉强逃脱。
她拉了拉身上的包裹,打算稍过片刻就抄小路从后门逃走。可就在这时,院落旁的长廊响起了人语。
“这锁心院地方偏远,可真是藏身的好地儿。”
是刘不桧的声音。
“这锁心院可是程大夫人生前的住所。程大人对大夫人情有独钟,时时前来此处悼念,若我们惘然闯入,就怕程大人不高兴。”
一旁的王励之阻止道。
“不高兴?”刘不桧一脸不快,“现在可是搜查刺客!万一这刺客就往此处藏了,我们落下个搜查不细的罪名,可担当得起?!”
“可……”
“别说了!”他挥了挥手,示意身旁的家丁护院,“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搜呀!”
“是!”
“刘兄,你这……我怕……”王励之一副欲言又止。
“得了!若搜到了,功劳就是我们的。若搜不到,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不敢说,能透到大人那去吗?”
“……刘兄说的是。”
在暗处看着家丁和护院一拥而入,柳怀川暗呼不妙。这下别说趁机逃走了,若现在在这里被发现了,她背着包裹,若被人发现了肯定跑不了嫌疑。
这锁心院曾遭过不知名小贼闯入盗窃,程厉行未免又惹小盗,特意把这墙修得比别处的院落来得高。她那破轻功,估计是跨不出这高墙外的。
现下只有自己现身了,总好过被人搜出来,到时就怎么说也说不清了。
打定了主意,她立马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随身包裹藏了起来。
里面有周刺史的一些墨迹。虽然她还没拿定主意,不过这都是重要的证据。等过了这关,她再回来拿。应该不会被人发现的。
她把东西放好,理了理衣服就往外走去。
“刘兄,这是怎么了呢?”
没想到柳怀川会在这出现,刘不桧一脸见鬼似的。
“柳怀川?!你怎么跑这处来了?!……你……”刘不桧马上心中起了疑心,“这么晚,来这做什么?”
“刘兄,你看这大风天的。你看……我不就忘了拿纸镇,突然起了大风,把我心爱的字卷给刮跑了。我这不是循着找过来的。”说着,柳怀川抖了抖有些土迹的字卷,一脸无奈,“这真是见鬼的鬼天气。”
“哦?”刘不桧可没那么好忽悠,“你那青竹居离这可不近呀。”
风再大,要刮到这儿来,还真不容易。
一旁的王励之接过柳怀川手中的字卷,看了看,“这可是字仙卢有化的墨迹呀,价值连城,怪不得柳兄紧追不舍。”
“励之兄好眼力,这还是程大人赏的。”柳怀川不急不缓道。
“得了得了,找到了就快回你青竹居去。”
刘不桧不耐地挥挥手。
他不过是才入府一年的小小刀笔吏,竟还得程大人这般待遇。这会是在显摆炫耀?真不把他刘不桧放眼里。
“是,这就回。不碍刘兄办事。”
柳怀川得令,提起脚就打算走,谁知这刘不桧突地抓住她的手臂。
“对了,刚可有看见可疑的……”刘不桧皱眉,狐疑地看了看他的手臂,“你,拉起袖子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诶?”柳怀川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摸样,“刘兄要看怀川手臂做什?”
“让你拉起袖子就拉,哪来这么多废话?”
她抬眼看了看一旁的王励之,他并没有说话,一派镇定自若地站着一旁,微笑地看着她。
她战战巍巍地拉起袖子,只见雪白的手臂上有道鲜红的印子,可却仅仅是哄印子而已,并没有伤口。
“你这手怎么搞的?”
“刚顾着追字卷,不慎给一旁的枝丫给刮着了。这不留了个红印子么。”
按理说,这柳怀川手臂上若是刀伤,也没可能昨天刚被划伤,今儿个就结了疤还掉了疤只留到红印子。啧,整个娘们似的,手臂那个雪白,更显得那印子刺目。
“得了得了,快回去吧。”
“是。那……刘兄,励之兄,怀川先行回房歇息了。”
才刚踏出锁心院,柳怀川的心才止不住狂跳起来。
她找了不易发现的角落,待他们搜完离去了,她才安下心来。
幸好他们没发现那包袱。
“柳先生?”
右肩突然遭人一拍,惊得她回头。
一看,她不禁倒吸一口气。
“程……大人?”
只见程厉行一脸微笑,可却透露着让人感到刺寒的感觉。
“柳先生这么晚不在房中歇息,在府中散步,真有闲情雅致呀。”
“回程大人,怀川是为了追被大风刮走的字卷才跑了出来。倒是大人,夜深,这夜风又大,莫要伤了身子。”
“唉……夜深难眠呀。”程厉行负手而立,抬头看了看乌云蔽月的黑空,发丝因风显得有些凌乱,配上额上的细纹,更突显他日益苍老的事实。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可不能让一切就这么毁了。
“不知先生可愿与我一同小酌?”
“这……”
“先生不愿意?”
“不……”
“那正好。”
说完,程厉行便转身往自己厢房的方向走去。柳怀川暗恼,还是不得不跟着程厉行而去。
这……怕是鸿门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