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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永恒少年 ...

  •   积雪初融,春寒料峭,中洲地处北方苦寒之地,天气并未转暖。
      冰封雪舞中瑛王府金砖明瓦更是恢弘,重重庭院内,满目琼枝,踏雪之地艳梅嫣然。人闲处,画堂上,隔帘犹闻半掩香。
      中洲瑛王夏侯珣身着墨色玄狐大衣,捧着褐色澄光的掐花双耳小铜炉,用象牙箸随意地拨弄着里面隐隐燃烧的松木炭。
      他已经年近花甲,须发斑白,但体格健壮,虽饱经风霜但面色红润,下颚尖窄的脸上长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不时闪出狡黠的光芒,与狐狸十分神似,难怪宿敌们称其“中洲之狐”。
      早年他随高祖征战四方,立下汗马功劳,成为肱骨重臣之一,直至垂垂老至才坐拥中洲为王。虽大器晚成但和其他共举天下的藩王相比,历开国举业之艰,却更完整地保有了自己的实力。尤其是最近十年的藩王之乱中,中洲版图已经扩大了不止一倍,成为问鼎天下的势力之一。
      天色阴暗,画堂内的光线也暧昧不明,夏侯珣拨弄着火炭,红彤彤的光辉令他想起了昨晚所做的梦,有点不快。
      梦境中,春日丽景,他与晴娘在大銮寺后的雅筑精舍内游玩。
      晴娘是三年前他新娶进门的如夫人,书香门第之后,当时不过十六岁。夏侯珣并不好色,比起美色,他热衷于满足自己攻城略地的勃勃野心。尤其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女人对他而言,是越来越乏味的东西,想来自己已经泯灭了年少的冲动,只是晴娘却是个意外。
      三年前,他偶尔巡视自己的领地,在向日山县君府邸稍微落脚。县君一家见瑛王驾临,几乎喜极而泣,诚惶诚恐地侍奉了他,并提议让自己的女儿晴娘抚琴以慰舟车劳顿。
      夏侯珣明白他们急于将女儿送至自己的怀中以期荣华的心情,当下淡淡笑了,自问已无意于女色了。
      半晌只闻帘帷清响,一女怀抱琵琶盈盈而出,半绾青丝之上只饰一金雀簪,摇曳生姿、动息如有情;小巧的耳垂露在秀发之外,显出几分怯弱;微微抿着的双唇居然是淡樱色的,洁净得令人动容。她一袭雪缎的衣裙上印有祥云般的暗纹,似随着行进的步伐微微荡漾。
      那一瞬间他只觉她翩若惊鸿,以至令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仿佛置身幽兰之室,感动于那份余韵幽情。
      晴娘恭恭敬敬地施礼之后,为他弹起一支京中流行的曲子。他看着她的纤纤素手拂过琴弦,柔顺得如拂在他心上一般。其琴音先如细水涓涓,烟波渺渺;再似莺声烂漫,碧草连天;末了,情深之处竟放佛巍巍群岚,关山无度,与京中流行的风格迥然不同。想来她常年幽居于向日山,每日对着层峦叠嶂的山峰练琴,不知不觉,竟染上了豪迈的气魄吧。
      夏侯珣着迷地望着她,感慨于她如花美眷亦有豪迈的情怀。他常年征战并不是风雅之人,昔年只沉醉于女子的鲜活、热情。对面眼前这般纯净无暇又生机盎然的女人,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需要从她身上寻回失落的青春。

      不出一月,夏侯珣就将比自己孙女大不了多少的晴娘迎入了瑛王府,成了他的如夫人。
      三年来他对她怜爱有加,她也柔情似水,相处得十分和睦,直到数月之前,她带着天真的神情告诉他,在她自己也未察觉的情况下已经怀孕了。
      乍听之下他震惊了,接下来就心生厌倦,无论是从自己的人生阅历还是中洲的未来来看,他都已经不需要新的子嗣了。
      自京中颁发了“推恩令”,藩王属地的继承权已不独属于嫡长子,其他庶子也有权利要求分予。京中此举的目的在于“削藩”,当越来越难以驾驭日益强大的藩地时,他们便设下令藩地自裁的陷阱。其险恶用心虽一目了然,却意外地奏效,如今不少藩地已爆发了分封之乱。
      戎马一生又老奸巨猾的夏侯珣怎么会允许在自己的属地上发生这种事情?他并不在乎子嗣,继承人的话只要一个就好了,一个可以托付中洲、逐鹿中原的。经过纷繁的筛选,他选定了诸子中最强悍的战将夏侯宇,其余的不是战死沙场,就是远遁天涯。
      总之中洲的而一切都已经安定了下来,倘若晴娘再生一子,势必又是一场纷乱。他皱了皱眉头,与其说是喜讯不如说是噩耗。

      昨晚的梦境中,曲水池畔,锦鲤翩然游弋,煞是可爱。当晴娘将纤纤素手浸入水中时,仿佛带了灵气一般,立刻引来两尾锦鲤轻蹭她的手心。引得她展颜轻笑,色如春晓之花,转向他:“王爷,您也来试试?”
      夏侯珣心念一动,探身前来,还不及接触水面,先前的两尾锦鲤迅速沉入水中,从底下游走,那抹遁入池底的身影竟然是暗红的色泽,如战场的血污,惊得夏侯珣猛然转醒。
      二更刚过,他一身湿汗,发现自己的手原来放在晴娘隆起的腹上。窗牖透进来的丝丝寒意令屋中如豆的灯火明灭不定,就着昏暗的光线隐约可见她熟睡的面容,带着浅浅的、甜美的微笑。
      夏侯珣当下骇然,莫非晴娘肚子里怀的竟是妖孽!

      今天一早晴娘就出门了,说是进庙上香,祈祷生产平安。自从怀孕之后,她整个都焕发出一种母性的光辉,他不得不承认她更美了,但是这种光辉对他而言,过于耀眼了,反觉得糟糕。
      直到暮色四合、开始掌灯的时候她才回来。
      她等不及换装,穿着紫底走金线的雪缎貂毛斗篷,额上围着锦毛裘无顶女帽,直接进了夏侯珣的书房,跪下双手扶在榉木地板上,以头贴地,请罪道:“妾身晚归,请王爷恕罪。”
      “免礼,”夏侯珣欠了欠身,坐在一张厚厚的熊皮垫子上,正在思考要不要和晴娘谈他心中所想的事情。
      晴娘抬起头来,眼波流转,喜气盎然,俨然是等待他询问的样子。
      夏侯珣见势躲不过,意兴阑珊地问:“今天参拜的事宜还顺利吧?”
      “回王爷的话,一切顺利,我一早就去了大銮寺。”晴娘喜气洋洋地说。
      夏侯珣听到“大銮寺”,与梦境中的地点刚巧吻合,心下一惊,表情就像给人揍了一拳似的。幸好屋子点着的是罩着琉璃彩罩的宫灯,他的脸在背光处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晴娘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不但祈祷生产顺利,还希望上天能给我一个像王爷这样能征善战、所向披靡的儿子,王爷您心里一定也想要这样的孩子吧。”
      “唔,”和她的热情高涨想比,他显得心不在焉。
      “住持方丈见我诚心若此,特地送了我一件宝贝,我想王爷见了也会高兴的,所以就特地令人拿过来了。”
      “是吗。”夏侯珣平淡地回应道。
      晴娘示意身后的嬷嬷,端上来一个雕花的紫檀木盒子,放在自己的双膝前。
      她亲自打开它,里面装着一只白色的面具,“住持方丈说,这是从西域传来圣物,叫永恒少年,传说此少年文武兼备、智勇双全,若是天天对着这个面具,定能生出和少年一样的好孩子来。”
      “你拿过来,本王仔细看看。”
      晴娘这才起身,小心拾起面具,捧到夏侯珣面前,怜她在地上跪了半日,他顺势将她拉在自己身边坐下。
      晴娘不着痕迹地往外卸了卸身子,谨慎地侧坐下来,“您看,面具上的少年多美啊。”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的确是一张少年微笑的脸谱,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非常美丽。
      然而在他看来,这个浮在面具上的笑容却是既僵硬又突兀,明明是笑却带着讥诮或是悲伤的意味。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面具何必带上表情呢?
      夏侯珣想着,回想起梦境,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渐渐觉得它变得狰狞起来,这哪里是圣物,分明是妖物嘛,当下异常厌恶。
      沉声道:“这种东西,如何能信,还是扔掉吧。”
      “王爷——”晴娘略微有些吃惊,她原本以为他会喜欢的,“从神佛庙中求来的东西怎么能扔掉呢?”
      夏侯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头了,于是压下心头的烦躁,故作轻松地说:“你要是喜欢,就自己先留着吧。”
      晴娘并不迟钝,她也意识到了他的不快,只是不明原因,心想或许这是上了年纪的人所固有的执拗吧。
      他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动作轻柔舒缓,令她以为是在表达对尚未出生的孩子的怜爱。
      但实际上此刻他心中的盘算正与此相反,“我不会让它生下来的,”暗暗打定了主意。
      他的确颇喜欢晴娘,本不打算对她做残忍的事,但如果涉及中洲的稳定的话,就是要连她一起断送,他也认为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晚膳之后,仆役禀报称大将军杨允求见。
      杨允是跟随他多年的部将,骁勇善战,是中洲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也是他选定的继承人夏侯宇的授业之师。每年入冬后,他就将他遣至中洲要塞剑云关紧盯着南方各藩,以防异动。
      因为冬季行军需要的军备和粮草总量上都会大为增加,如果可能的话,每到这个时节,夏侯珣都更倾向于固守本土、休养生息,等到春暖雪化,整个中洲都和他的野心一样迅速复苏、壮大起来。
      但是,经年以来的冬季等待,已经令他厌倦了,若是能积极南进,拓展新的沃野之地以备军需,缩短补给线的话,也就不需要浪费一冬了。作为年近花甲之人他不认为自己还有很多的时间。

      春天还未到来,此时杨允前来,莫非剑云关内发生了异动?
      “王爷。”杨允匆匆赶来气息未平,长满髭须的黑脸膛显得生气盎然。他简单地行礼之后,在夏侯珣的示意下入了座,“冀洲的动乱,想必您早有所闻了吧。”
      夏侯珣点点头,冀洲是与中洲接壤的藩地也是他选择南下的必经之地,但是作拥此地的骏王莫震云却是个难缠的对手,大家交手多年各有胜负,如此一样,莫震云算是成功地将自己钉在了北方。
      但前不久莫震云一死,冀洲就开始了混乱,诸子之间相互厮杀、血流成河之后,终于形成了嫡长子莫定翔与庶子莫龙渊两派楚汉对立的局面。
      杨允笑道:“他们兄弟俩旗鼓相当,现在刚达成了新的协议,拟将冀洲一分为二,北部归莫定翔,南部归莫龙渊。但是原南通城的守备张楚原却是莫龙渊的人,所以南通城最近将有一场兵力交接的混乱,这可是我们苦等了多年的机会啊。”
      南通城距离中洲最近,易守难攻,这块骨头一直梗在夏侯珣的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夏侯珣点点头,“让我再仔细琢磨一下。”
      此事得做些筹划令莫龙渊不会插手才是,否则中洲就要面临南通城往日两倍的兵力。
      但强邻无异与弱己,莫龙渊识时务的的话应该会选择远交近攻,只是他愿意不愿意便宜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对杨允而言,夏侯珣素有“中洲之狐”的之誉,其老谋深算、不择手段是非自己能望其项背的,所以他要做的唯有听命而已。
      “末将等这就开始修葺兵甲,随时待命。”
      夏侯珣点点头,略一沉思后,微微一笑:“这次将世子带上吧。”
      “这次是以小王爷为主帅吗?”杨允试探地问,夏侯宇虽被确定为继承人,但是目前的军功、威望都远远不够,他亟需一番作为才有足够的资历驾驭中洲如云的战将。
      “你认为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吗?”夏侯珣狭长的眼睛微微扫了他一眼,似有深意,“身为师长,他的才能你更清楚才是,适不适合成为主将,请你代为斟酌一下吧。”
      杨允心头一跳,黝黑的脸上神色有点狼狈,自己一味偏袒夏侯宇的做法,夏侯珣并非毫无察觉吧。
      “哈哈,”夏侯珣大笑几声,“这件事情等想清楚了再回答也不迟。”

      夏侯宇并不是嫡长子,但是他之所以会选择他是有理由的。
      其一,诸子之中,夏侯宇不愧是一名堂堂悍将,他天生神力,胆色过人,虽失之于粗,但养子如羊不若养子如狼。
      其二,虽然他精明不够,但有杨允这样的恩师辅佐定能起到补足的功效,更何况,夏侯宇子嗣甚多,有其中有一个特别聪敏灵秀,已经被自己作为第三代的继承人暂定对象了。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若能将第三代继承人也培养出来的话,便可确保中洲的百年基业了。
      但目前说这些还言之过早,还是先着手拿下南通城再做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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