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飞絮》烛影摇红

1、楔子

　　月夜，山林，秋风。
　　熊熊的火光在秋风中轻轻跳动，枝架上，一只烤了有八成熟的肥鹿淌着油，落在火堆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火光跳跃着，变幻着，落在坐在火堆边烤鹿的少女身上，连少女的影子都跟着跳动。一名男子静静躺在少女身边。
　　风向突然转了，秋风过来时，将火堆的烟气吹向了男子躺卧的方向，原本安静躺着的男子发出一连串虚弱的咳嗽，打破了一片沉寂。
　　少女迅速跳了起来，手脚利落的抱起男子，放置在上风口处，以避开浓烟，娇美的面容上是深深的自责。
　　“师兄……你不要紧吧？”语音微微哽咽。
　　那少女身形窈窕纤弱，但抱起男子却丝毫不觉吃力，显是身怀武功之人。
　　那男子咳了几声，渐渐回过气来，睁眼看了少女一眼，淡淡一笑。月色照在他的面容上，虽是憔悴虚弱，但一笑之中，仍可见风流不羁之态，想来受伤以前必是一介翩翩少年。只是不知为何，却落到如此地步。
　　“不必……担心……只是小小一阵烟雾而已……咳……咳……”一时竟咳得说不出话来。
　　那少女眼见他咳嗽不止，更是自责，眼中波光盈盈，已将哭了出来。忽得想起什么，便伸手抵在男子背心处，将自己苦修多年的一些内力传了过去，为男子疏通经脉。
　　咳嗽声渐渐平缓下去，男子面上也浮现了一些红晕。少女轻轻将他平放在草地上，取过一边的小枕头，垫在他头下。
　　男子微微偏过头，看她一笑，眼中有深深的情意以及淡淡的遗憾。
　　“又是秋天了，今晚的月色真是美呵……”男子轻轻笑着，仰首看向空中朗月。
　　明月如盘，繁星点点。
　　少女忍住眼泪，将烤鹿翻转了一下，抽出腰中挂的小匕首，对着鹿腿处，割下一小块烤熟的肉。递到男子嘴边：“师兄，你一向爱吃烤鹿……你……你吃一块罢……”
　　男子勉强张口含住，慢慢的咀嚼着。许久才勉强咽了下去。少女眼见他如此，更是悲从中来。忆及昔日师兄纵横江湖，快意恩仇的洒脱，只觉辛酸不已，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滚滚而下，一滴滴的落在匕首上，再滚落在草地上，散成千百片。
　　男子嘴角轻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师妹……你莫哭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这一生……总也不算枉过的了……只是遗憾，我不能陪你再看一次桃花……”
　　他轻轻笑出声来，低低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少女低垂着头，眼泪顺着玉白的面容一滴滴的落下……
　　“师妹，你答应我……将来要找一个疼你的男子……他要会吹箫……在桃花树下看你舞剑……”
　　“不……不……”
　　“我若是去了九泉之下……定要去找那阎王，他若问我要转世成什么……我必对他说，我就要做一株桃花……春日里占尽春光……你要……好好活着……才好日日相见……”
　　“不……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男子一震，半晌无语。
　　少女眸中光华流转，尽是坚定。二人相觑无语，竟都痴了。
　　风过，带来一阵烧焦的糊味，那烤鹿太久没人翻转，已然烧得焦了。
　　风中带来一声悠悠的长叹：“好鹿肉，可惜却焦了……”声音清冷悦耳，竟是个女子。
　　不知何时，火堆边多出了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一袭淡雅的水色衣裙，在风中飘扬，高挑纤弱的身形直欲随风而去。缓缓坐在火堆旁，女子慢慢翻转着烤鹿，轻轻笑着：“幸好还未完全焦了！否则岂不浪费！”
　　那少女本已伤心欲绝，却偏偏多出这么个人来横插一杠，更是气恼不已。她性格原本任性倔强，此刻心力交疲下更是克制不住自己，一个转身，怒道：“你……我杀了你……”举起匕首便扑了上来。
　　她身形快捷，出手如电，眼看匕首已到眼前。那银面女子却依然优雅沉静，微微偏身闪过这一刀，水袖轻扬之下，那少女只觉身子一软已倒在地上。
　　银面女子低低地笑着：“好一个莽撞的小姑娘，我倒不知倥侗飞燕孟紫琪竟是如此性子！”
　　那男子原本见这女子来的唐突，便觉不对，犹未及开口，形势已然突变至此。急怒之下已道：“这位姑娘，我师妹少在江湖行走，不甚懂事，若有得罪之处，尚请姑娘多多包涵。邢某感念之至……”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犹未说完，只觉心口突突乱跳，面上更是潮红一片。又是一阵咳嗽。
　　女子看他一眼，银色面具下的双眸清冷如水。
　　“倥侗清风剑邢毅，果然名不虚传。中了离愁之毒，仍能强撑至此时，功力之深，应为新一辈中佼佼者了。只是可惜，你再如何，终不能熬过今夜五更，鸡鸣之时，便是你的死期了！”
　　邢毅听得这话，不由一震。却不露声色，淡漠道：“生又何欢，死又何惧，姑娘既知邢某已活不过五更，之来此地，不过是在下师妹为在下送行而已。但请姑娘念我师妹年幼无知，饶过她罢！”
　　他故作镇静，说了这一番话，已觉气短，不免喘息不止。那少女孟紫琪在一边见了，更是心焦，然穴道被点，只能呜呜而已。
　　女子明眸咪起，露在面具外线条优美的唇勾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这离愁之毒名虽香艳，实甚凶险，你已是必死之人。我倒也无意为难你二人。只是不忍你二人从此天人永隔……”
　　水色长袖下伸出一只欺霜赛雪的纤纤玉手，一粒翠绿的药丸静静躺在掌心，惊心动魄的对比，越发显得诡异。
　　邢毅眼见此情此景，已急红了眼，厉声道：“你这女人……”一言未已，那女子水袖挥处，已点了他穴道。
　　女子不再理睬他，反走至孟紫琪面前，纤指轻弹，解开她被封的穴道，缓缓坐了下来。
　　孟紫琪早恨极了她，恨恨瞪她一眼，闭口不言。
　　女子樱唇轻抿，柔声道：“此药名唤南柯，南柯梦百年，悲欢离合在其中。适才你说道愿与他同死，我有意成全与你。此药能让你毫无痛苦，一梦醒来，你便与他再不分离，岂不为好！”
　　孟紫琪愣愣得听着，心下一片冰凉。月已中天，光华盈盈流泻而下，桂花的香气飘盈在鼻端，这一切原本是如此的美好啊。灵动的眼眸转动着，深深的看了邢犹毅一眼，昔时一切似在眼前，往事悄悄滑过心田。
　　桃花下，一剑光寒，落英缤纷……
　　小溪边，流水潺潺，笑语盈盈……
　　青山畔，长路迢迢，叮嘱万千……
　　…………
　　若然永别，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心中忽然一片清明，她伸手，夺过那粒药丸，一口便吞了下去。药丸入口，一股暖流便涌了上来，睡意如水般笼了她全身。她站起身，踉跄的走了几步，感觉双腿一软，已跌坐在邢毅身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她低声道：“师兄，我先去了……”
　　阖上双目，已沉沉睡去。
　　邢毅目眦欲裂，泪珠自眼角缓缓滚落。
　　银面女子长叹一声，幽幽道：“这世间最为不缺的便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水色衣袖轻挥，一股暖香飘了出来，邢毅只觉身体一轻，似飘似坠，仿若跌进了深渊，不片刻便失去了知觉。耳中犹自听得女子轻吟之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