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Alatariel

74、第十三章 王者的价码

　　残破的肢体被堆积成一座半人高的小山，矗立于殷红的血泊之中。一条鲜血汇集而成的小溪一路穿越整个议事厅，直达另一头正与神王对峙着的神祗……
　　于是，面对这紧张得一触即发的局势，我却松了口气——他还活着！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不停地滴落地面，但显然不是他的——血迹穿越整个大厅，直达位于另一头的一堆残破尸体。几乎可以肯定，他们皆被阿波罗徒手撕裂。根据尚完好的头颅，依稀可以辨出那些肢体分别属于独眼巨人欧律阿勒斯、埃拉特罗斯、特拉基俄斯、哈利墨得斯［１］。正是他们为父神打造了杀死阿斯克勒庇俄斯的闪电。
　　即便相隔整了个殿堂，我依然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愤怒与恐怖的压迫感，甚至有凌驾父神的势头。在场的其他神祗皆默不作声地选择作壁上观……
　　我的突然出现加入了变数，一切本将取决于我接下来的行动……如果阿波罗没有在那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分神了，因为我。
　　他的双肩几乎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父神朝他掷出一道闪电！

　　我张口想要警告他，却只来得及看他被击飞出去，撞上北边入口处的巨大石柱，然后滑落在地……
　　适才的冷静被瞬间击碎，我不顾一切地要向他跑去，却被阿瑞斯一手箍住，另一手则捂住了嘴，阻止了我欲脱口而出的惊叫。
　　他压低了嗓音警告我：“不想大家自相残杀的话，就不要轻举妄动！先看清楚情况再想办法，不然他死得更快！”

　　抓着腰间的手臂，我拼命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试图爬起，却无力地再次跌倒，美丽的脸上布满了悲愤与痛楚……见到这样的景象，我顿时失措地再次挣扎起来，徒劳地向他伸出手，却被阿瑞斯搂得更紧。
　　霎那间，过去那些痛苦的记忆再次击中我，赫卡忒……雅拉蒂娅……
　　难道，我连自己的弟弟都保不住了吗！？

　　周围的声音逐渐消失，一切归于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的心跳声，轰然于耳……
　　他吃力地抬起头，金色的眸子对上我的，嘴唇微动了几下，昏厥过去。

　　断了……
　　身体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断了，在那抹金色的光泽消失的瞬间……

　　他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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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的一声巨响，神王身后的大门被撞开，百手巨人布里阿瑞奥斯和海洋女神忒缇斯冲入议事厅，一起以护卫的架势站到父神身后。
　　局势再次发生突变，同时改变的……还有我。
　　感觉到我停止了挣扎，阿瑞斯松开了对我的钳制。
　　我站直了身体，眼前错综复杂的一切，突然间变得无比清楚……耳边，神王愠怒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却是针对在座的主神们：“闹够了没有！？还是想继续！？滚！在我改变主意前！都给我滚出去！！！”

　　令人窒息的静默在议事厅中蔓延……然后，赫拉优雅地起身，率先自南门离去，其余诸神尾随着从各个出口四散离开。
　　我和阿瑞斯走在了最后。
　　“别回头。”他轻声地叮嘱我。
　　我轻轻点头。
　　然而，就在他步出大门的霎那，我出其不意地退回门内，铜门在我面前合上，将他挡在殿外。

　　一手贴上门扉，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门外阿瑞斯的存在，以及那记愤怒的敲击，但他并没有试图强行打开大门——他知道，我已下了决心，一切都无可挽回。
　　我们就那样隔着议事厅的铜门，默立了许久，然后我感到他的气息渐渐远离……之后，我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立在那里，直到察觉有人正走近重伤昏迷的阿波罗。

　　“别碰他！”我厉声低喝。

　　“把他带下去！”发话的是忒缇斯。
　　作为海洋女神们非正式的领导者，在某种程度上，她的影响力甚至超越了安菲特里忒。

　　转过身，正好见到布里阿瑞奥斯准备将阿波罗抗上肩，我向他们走去，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气：“我再说一遍，你若还想继续当个名符其实的‘百手巨人’，就别碰他！”

　　此言一出，忒缇斯立即闪身挡在我面前，眼神锐利地盯视着我：“小心你的行为，勒托的女儿。你不会想在这种时刻让你对神王的忠诚受到质疑……庇护一个试图行刺神王的罪犯……”
　　她尚未说完，我便挟带着满身怒气逼近她，以居高临下的语调，毫不客气地回敬：“首先，你无权那么毫无根据地指控我的兄弟！其次，你逾矩了。凭你，一个小小的海洋仙女居然也胆敢诽谤我？”

　　“你……！”海洋女神因我故意的侮辱而恼羞成怒，美丽的脸上布满了愤怒的红晕。
　　轻掀唇角，我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满是轻蔑，足够将她的怒火推向另一个高度，冲突一触即发。

　　“够了！”
　　父神的喝斥令忒缇斯迟疑了一下，我却毫不收敛地继续逼近她，直到她不再阻挡我前进，而布里阿瑞奥斯则识时务地早早让开了。我看都没有看那巨人一眼，径自来到阿波罗身边，跪坐在地，轻轻翻过他的身子，让他仰躺着枕在我的膝盖上。
　　然后，我听见父亲说：“忒缇斯，布里阿瑞奥斯，做得很好。稍候，我会给予你们应得的奖赏。现在，离开我们。”
　　“但是，陛下……”
　　忒缇斯欲反驳，却被父神厉声打断：“我说了，退下！”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我的嫌疑尚未排除，阿波罗更是一大威胁芸芸。
　　可是，父神又岂会拿自己冒险，他是吃准了我和阿波罗不会对他怎么样啊。
　　对于这一点，我们之前的一切行为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阿波罗当时占据了一切有利条件。若他真有那种打算的话，一切在你忒缇斯携百手巨人赶来前，就落下帷幕了，岂会给你“救驾”的机会？又或者你真以为神王会让有意取其性命者那般堂而皇之地接近自己？

　　不过，还真没想到，她居然会对神王如此忠心耿耿。
　　当几乎所有在场的主神都居心不良、各有算计时，她竟依然试图力挽狂澜，而且结果相当有效。
　　可是，忒缇斯啊，忒缇斯……美丽而聪慧的海洋女神……
　　你可知道，一心忠于宙斯的女神，即便再出色，都没有好下场？
　　看看墨提斯的例子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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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忒缇斯和布里阿瑞奥斯终究还是一起退下了。议事厅中只剩下父神、我和依然处于昏迷中的阿波罗。
　　我小心地处理着他的伤势，一边静静地等待神王的发难。

　　然而，没有了适才的狂怒，他仅以平和、悠然的语调问了一个貌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一个世纪后，你认为自己会如何？”
　　“我不知道……”我愣了一下，随即轻声但坚定地回答，“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他，除非……我已重归洪荒。”
　　“就这样？那我就有些失望了……”他言语间的那种戏谑，此刻听来却分外刺耳。
　　“那么，什么样的……野心，不会让您失望呢？……伟大的预言之神？还是众神之后？”我不由嗤笑出声，讥嘲着他，也自嘲着，“哦，等一下，我差点忘了，那不再是我的命运了。亲爱的父亲，您为我另作了安排，不是吗？”
　　话出了口，我才终于不得不承认，我对他是心存怨怼的。虽然那样的命运不一定是我想要的，但今日的一切混乱他却多少脱不了关系。同样的，我也难究其责。
　　“你知道了……”他抚着下颚，意味深长地笑着，不见一丝被激怒的迹象，“雅典娜？还是潘？”
　　“那有关系吗？福玻斯也知道……可能很久以前便知道了。”

　　我这么说时，阿波罗轻咳着渐渐转醒，虚弱地对我微笑着：“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嘘，好好休息，没事的。”搂住他的同时，我在他耳边轻声安慰着……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是吗？亲爱的女儿，你打算如何保他无事？”
　　他悠闲地走近我们，那张温柔、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了龟裂，风暴在那双金色的眼眸中凝聚：“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目前为止，这里还是我说了算。”

　　我冷冷地瞪视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不……”阿波罗却挣扎着想离开我的怀抱。
　　“别乱动，你伤得很重。”我低声轻斥道。
　　“不用担心，我没击中要害，只是一些皮肉之痛而已，休息几天就能活蹦乱跳了。”他依旧保持着笑容，但笑意没有蔓延至眼中，“然后，我们可以讨论往塔塔罗斯搬迁的问题。”
　　他从来没有对我使用过这种语气，好似……好似我们只是他手掌中两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一般。

　　阿波罗没有理睬我的阻挠，只是盯着站在几步之遥处的父神，固执地朝他跪着，声音虚弱沙哑：“陛下，她什么都不知道，不关她的事……”
　　他的请求尚未完全出口，便再次倒在我的怀里，被我搂紧——疗伤的神力带着催眠的巫术通过我的手送入他体内……

　　“别浪费精力了，那伤依靠外来的治愈力只能是事倍功半，最有效的方法还是静养。”
　　父神那无关痛痒的语调终于彻底激怒了我，愤怒的言辞冲口而出：“还不够吗！？您还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当着所有主神的面羞辱、威胁我，你该庆幸我没有当场杀了他！”
　　“不要惺惺作态了，父亲。您心里清楚，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的。若不是阿波罗突然出现，今天这里会以两败俱伤的方式悲惨收场！忒缇斯和布里阿瑞奥斯只会来得及收拾残局。”
　　有时候，说服对方放弃的最佳方式便是直接向他们展示他们将采取的行动，让他们从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及其后果。正是因为目睹阿波罗暴行，那些原本欲有所行动的族人才迟疑了。于是，神王获得了宝贵的也是最关键的几分钟。

　　对于我的指责，他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是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参与？”
　　这可是错觉？我分明听到他说这话时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一字一顿地反问：“如果我们有任何牵连，您不觉得袖手旁观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吗？”

　　他灼灼地盯着我，似是要直接看入我心中一般……时间的流逝突然缓慢下来，我强忍着心中的煎熬，坚定地对上神王那与我同一色泽的眼睛……
　　感觉几乎等待了近一个世纪之久后，他敛起目光，随即话锋一转，淡淡道：“即便如此，他杀了四名族人，此罪难赦。”
　　“你杀了他的儿子！”到了这个地步，我已不再控制自己，愤怒地对他大声控诉。
　　“于是他杀了布戎特斯（雷霆）、斯特罗佩斯（闪电）、阿耳格斯（霹雳）的四个儿子……那么他们又该怎么办？杀害另一群族人？还是干脆谋划推翻我！？”适才的淡然终究只是伪装，他爆发出的愤怒丝毫不亚于我。
　　“我警告过你们……”怒气发泄完了，他竟显得颓然，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跨越界限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低头，看着怀中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俊容，尽管陷入睡眠却依旧紧锁着眉头，每一处都写满了伤痛……
　　“那孩子是特别的……”我低喃道。
　　他对我们意义非凡啊……

　　“就像你的雅拉蒂娅。所以，我想你更应该明白，这样‘特别’的孩子，他们的存在是不被允许的……不在这个时代。”他说。
　　毫无防备地听到那个名字，我的身子不由僵了一下，心口不可歇止地发冷。
　　以为自己早就面对现实了，不会在为失去而痛苦。可是，当他用如此温柔、事不关己的语调说着这样的话时，我还是受伤了，为了父亲的无情——这一次，他连掩饰都省了。
　　“我知道……”深吸了口气，抱紧了怀里的人，再次看向面前那伟岸的身影，我已难以抑制心中的哀戚，“我更知道，他的愤怒，不是对于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死，而是即使你从他那里取走一切，他依然无法阻止自己选择保护你。”
　　当时，神王明明近在眼前，至少有三位在场的主神已准备叛乱，他有足够的机会将那个王者拉下金色的王座；这一次，连预言都是站在他这边的。然而，他却放弃了，转而向四个无足轻重的族人下手，以宣泄自身的痛苦……这绝非怯弱的结果啊！
　　其实，我们又比那些拜倒于万神之王魅力下的凡人好多少？
　　在感叹忒缇斯那毫无条件的忠诚的同时，我们又何尝不像她一样臣服于他？唯一的不同是，他是她的王，却是我们的父亲。

　　他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如同过去无数次做过的，伸手温柔地抚上我的脸颊。可是，这一次，我别开了脸，拒绝了他的碰触。
　　耳边传来轻笑声，然后他对我说：“我可以不追究其他的，毕尽我连那些真正谋划政变的人都能放过。但是，屠杀同族……情况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有人必须为今日的事情负责，我则必须杀一儆百……为了奥林匹斯的利益。”

　　“不，您不会。为了奥林匹斯的利益，您不会就此严惩任何神祗……”我低喃道，“为了奥林匹斯的利益，您会借此事件，彻底利用所有牵连近来的族人，发挥他们最大的作用……为您卖命。”
　　为了奥林匹斯的利益……呵，多么冠冕堂皇的暗示！
　　闭上眼，我努力地收拾起自己的一切情绪，然后以一种波澜不兴的语调问他：“任何事物都有一个价码。陛下，您的又是什么？或者，在您心目中，什么样的代价可以让我换回福玻斯？”

　　“不惜一切代价？”

　　「为了那些原则，你到底愿意支付多少代价？」
　　我可以付出很多，包括自己的性命，但是阿波罗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付出的代价！这就是我的底限了……赫斯缇娅。
　　“是的。”

　　“很好！”
　　他一把托起我的下颚，强迫我看着他，与我同色的眸子闪着残酷的光芒，我的身体止不住地开始轻颤……
　　“给我普罗米修斯的秘密，”他说，“你有一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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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１］欧律阿勒斯、埃拉特罗斯、特拉基俄斯、哈利墨得斯，第二代独眼巨人，是三名老一代独眼巨人布戎特斯（雷霆）、斯特罗佩斯（闪电）、阿耳格斯（霹雳）的儿子。